於是西隔三差五地回來,拿點東西後再離開。南總是趴在窗戶邊上瞅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彎角。那兒有一排垃圾桶,有時她懶得下樓,便托他把垃圾帶下去。他會在轉彎前騰出一隻手,舉起來,搖一搖,並不轉身,然後就不見了。她縮回房間繼續看電視。
他們已經很久不做愛了。
8
在這對年輕的男孩女孩之前,生活在這裏的是駝背中年男人一家。每天晚上,他們都頭並頭躺在裏間的大床上。男人舉一張報紙看,有時他的胳膊肘抬起,不小心碰到了女人的臉,就會皺一皺眉,“你臉上塗了什麼?那麼粘?”女人並不回答,隻轉過身去,拿背脊對著他。男人看一眼女人睡衣上的格子,繼續把報紙翻得嘩啦嘩啦響。
外間沙發上,他們的孩子翻一個身,輕輕地咂一下嘴。
他們在的夜晚始終十分安靜。
有時他們也會上下疊在一起,做愛,這是他們唯一的一種姿勢。床腿緩慢地嘎吱嘎吱。
男人開始發出悶悶的喘氣聲。女人突然就開口了:“淋浴器開關檢查過了?”
9
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鈴”地響,南接起來,剛想例行公事的來一句,“您好,某某公司”,聽見是西的聲音,忍不住就笑了,忍不住就溫柔了。
南問,“你起來啦?”西唔了一聲。
南繼續問,“你吃過飯了嗎?”西又唔了一聲。一時也沒什麼好問的了,他們陷入了沉默。
在沉默中她想起了早晨的甜蜜,決定問問他,今晚會不會和她一起吃飯?今晚還走不走?話剛到嗓子眼,那邊先開了口,“我走了。鑰匙放在門口的洗衣機裏。”頓一頓,聲音低下去一半,南幾乎想把話筒塞到耳朵裏,“我不回來了。對不起。”
“你……”她聽明白了,也知道沒有聽錯。
“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對我太好了。可我不想這麼快安定下來,我現在一點靈感都沒了。”
她反應過來,覺得應該說些什麼,聲音堵在喉嚨裏,一下子擠了太多,結果一個音節都沒能掙出來。
他們互相沉默著,她能感受到他的在,但是她觸摸不到他。
右手的話筒被她緊緊地壓在臉與手之間,頭很重,全部擱在手上。手肘支撐著手,桌子支撐著手肘。西呢?會不會也覺得頭很重?他的頭,又擱在了哪裏?南把五根手指繞在電話線上,從小指繞到大拇指再從大拇指繞回來,繞到無名指的時候,她聽見他歎了一口氣,然後,嘟嘟嘟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南輕輕地放下電話,再推一推,確信擱好了。這時候同事敲一敲台子,通知她去裏麵的會議室開會。
她拿上筆拿上紙拿上水杯,先去了茶水間添上熱茶,再慢騰騰走進鋪了紅地毯的會議室。太陽開始往下落了。對麵高樓上張掛了很大的一塊廣告牌子,從她的角度望過去,像一個疊好的大被窩的剖麵圖。太陽先把腿伸了進去,再努力地塞進它滾圓的身子,最後,它把頭也藏了進去。在太陽的世界裏,現在它需要睡覺了,它關上了光亮。天於是黑了。
黑色的天空隔著一層玻璃望著她。她背對它,害怕它會衝破玻璃或者玻璃自動放棄她。她還不想這麼早就落進黑暗裏。也許總有一天會,早晚都會,但她沒想到會來得那麼快。就在今夜吧,她就要一個人獨自麵對黑暗了。坐在燈火通明的會議室裏,在繚繞的香煙和水杯口冒出的熱氣裏,南兩手冰涼。
會開了兩個小時,她想西也想了兩個小時。
反反複複泛上來的,隻有三個字——不相信。
西在上海是一個人。沒有家沒有親人,隻有幾個一同玩音樂的朋友。從他們住的地方搬走以後,他搬去了朋友家住。隻帶走了隨身替換的衣服和一把電箱琴。剩下的衣服、鞋子、香煙,還有另一把木吉他,統統留在了房間裏。
她知道他過的是寄人籬下的生活,隨時都可能需要離開;他也知道她明白他的處境,尤其是他確信,她還愛著他,不會逼他太甚。所以他放心大膽的走,留下她獨自麵對一個突然被打斷的局麵。
10
早上十點,陽光灑進屋子,一個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