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紀實(6)(2 / 2)

二十年前,我曾乘車從此處經過。那時這裏遍地黃沙,滿目荒涼。是黃河水,使這片千古荒原變成了綠野;是黃河水,使十七年前從喊叫水鄉走來的連口甜水也沒喝過的窮漢子們,變成了富足的莊稼人。

這神奇無比的水啊!

下午去王團鄉大灣村。這是個躲在大山旮旯裏的小村子。

這裏沒有一條小河,這裏沒有一條小溪,這裏甚至沒有哪怕一個小小的山泉。這裏的人世世代代吃窖水——就是把天上落的雨雪水存在窖裏,人畜的吃喝洗刷全靠它了。這裏的人們自古以來隻能靠天吃飯。這裏的年平均降水量隻有不到200毫米。這裏十年九旱。眼下,是連續四年的大旱大荒之後,這已是第五個年頭了,開春以來依然不見雨水。正是莊稼生長的季節,塬上卻是燃燒過的灰燼般一片慘白。有星星點點的綠色,那就是山裏人種下的莊稼了,指望這星星點點的莊稼能有怎樣的收成呢?白花花的太陽照著白花花的地坪白花花的土崖,崖畔鑿著幽黑的窯洞,這便是大灣人的居所。一盤土炕,一個灶台,炕上兩床破被,灶台上一口鐵鍋,這便是一個家庭的全部家當。也有糧缸,卻缸中空空,因為已經幾年無糧可裝;也有電線,卻被剪掉了燈頭,因為交不起電費。連年大旱,糧食絕產,顆粒無收,大灣人隻能靠救濟糧度日。青壯勞力大多外出抓發菜挖甘草另找生路去了,幾個老漢娃娃伴我們由村東走到村西。

馬老漢,說是九十歲了,穿一件髒舊得辨不出本色的女式西服,腰裏紮著草葽子,頭上一頂破草帽,訴說著山裏人的艱辛。天不下雨,莊稼不成,缸裏沒糧,窖裏沒水,吃沒吃的,喝沒喝的,山裏人活得孽障咧。老漢知道固海揚水,知道“1236”工程,老漢急切地盼望能早日搬下山去,搬到有水的地方:“活了幾十年了,能到個有水的地方,過幾天好日子,也不枉一輩子,隻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一個小女孩,自我們一進村便寸步不離地跟在左右。問她,叫爾舍,是經名吧?十歲了,小女孩圓圓臉蛋,大大眼睛,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地甚是可愛。秦腔演員馬桂芬老師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問她,可願意跟奶奶到城裏去學唱戲麼?小姑娘抿著嘴唇不吭聲,眼睛裏卻分明滿是向往,馬老師拉著她的小手往她家窯洞裏去了。這小姑娘眉眼竟然長得很像馬老師,也許這一老一少果然有緣?也許這真是小姑娘命運的一個轉機?我們正為小姑娘慶幸時,馬老師卻一個人回來了。小姑娘的父母很高興女兒能有這樣一個機會,女兒其實也想,卻是終於舍不得破窯洞裏的媽媽大大和奶奶。傻丫頭啊,我為小姑娘惋惜。

看身邊圍著的孩子們,不論男娃女娃,全都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長得都很心疼。問他們,卻都沒有上學,是啊,連吃的糧食都沒有,哪來的錢讀書。今天是星期六,城裏的孩子們也許正在計劃去吃肯德基還是去吃麥當勞,在討論中國的巧克力和外國巧克力哪個味道更好。這裏的孩子們卻沒錢讀書,甚至沒有糧吃,沒有衣穿,甚至沒有一點點水洗洗他們那髒兮兮的小臉。其實他們長得不比任何一個城裏孩子差,也不比任何一個城裏孩子笨。隻是因為他們生在這個窮山溝,他們便隻能髒著小臉,穿著破舊的衣服,喝著黑乎乎的也不知用什麼東西攪成的麵糊糊,維持最低限度的生存。

這裏窮,是因為這裏沒有水,這是一片幹渴得冒煙的土地,這是一片被遺忘的土地。我想起了喊叫水,這個地名令人觸目驚心,讓人想起仰首蒼天、杜鵑啼血般的呼喊。那不是一個鄉的喊叫,那是這一片土地對於水的喊叫。那是生命的呼喊,前些天,我寫了散文《喊叫水》,此刻,站在這極度幹旱的大灣村,站在這因為極度幹旱而極度貧困的老老少少們中間,我不僅僅用筆,而是用我的心,與這裏的鄉親們一起呼喊——水!水!水!

由大灣回來後,聽丁玲縣長介紹情況,在同心縣,如大灣一樣極度幹旱極度貧困的鄉村,遍布於這個縣的大部分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