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彼時離府匆忙,因惦念著那位表公子,也特地命人通傳一聲,就等在彼時二人一起相約放風箏的院落側門外。
及至月落烏啼,那道院門方才被人輕輕推開,已經生得挺拔高大的少年薄唇抿緊成為一條直線,他那雙烏色眸子安靜地凝望著她,內裏湧動著她看不真切的情緒,他伸出指尖,將一樣物件塞到她手裏去。
少女未曾反應過來,便聽他低聲道:“我也要啟程返回京城了。”
“我考取了進士,”見眼前人猶有幾分懵懵懂懂的,他嗓音低微卻強調幾分,將話說得更加明白些。“你若有什麼需要幫忙之處,隻管拿著這個前來尋我。”
那物件觸手生涼,少女垂下眼睫,便見一抹溫潤之色,有些凹凸不平,是一塊白玉被雕刻成了緩緩綻放的荷花形狀,看著十分珍貴可親。
他向來是說到做到的,從前替她出頭,製止了符三娘子對自己的懲處。隻是她,畢竟是個丫鬟……玉月回想起不久之前家中傳來的噩耗,心緒煩雜,一時也隻是嘴上答應著他。
“我知道的。”
她臨別之前,還背著小包袱朝他揮了揮手,語氣輕鬆地開著玩笑。
“將來我帶著荷花酥去京城尋你,公子可別忘記我呀。”
話音落下,她轉過身去。未曾看見身後的青年立在廊下,黑沉眸子一直靜靜地落在她身上,語氣輕微卻帶著旁人不易察覺的柔意。
“我不會的,”他輕聲向她保證,嗓音被風輕輕吹散,“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玉月後來在茶樓裏做過端茶倒水的活計,她本就做慣了侍奉人的事情,後來那間茶館倒閉,便又托人尋件給人做丫鬟的差事來。
過了小半個月,方才尋到人家,卻是常山王府邸上的一位娘子。
王府的管事帶她去見那位娘子時,話語之間隱約透露出意有所指,她心下惴惴,想著恐怕不是尋常身份之人。
打起門簾入了房內,卻見那位少女緩緩抬起臉來,彎起眉眼,朝她溫然一笑。
沉霧娘子待她極好,哪怕自己過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卻也事事替她考慮周全。
因此,玉月也早就忘卻了揚州府邸之間的那位表公子。
卻不曾想到,對方一直將她記掛在心間,從未忘卻過。
玉月垂下眼睫,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心尖微微酸軟,墜下淚來。
“郎君何必待我如此……”她心口酸滿,又是歡喜,又是惶然,“我隻是一介奴身,郎君是天邊之月……”
聞言,卻見青年輕輕嗤之以鼻,道:“什麼天邊之月,你可知我的身份,也不過隻是一名癡傻妾室所生的庶子,生父不喜,早早地將我打發回娘家。”
他的生母符氏,年輕貌美,為濟寧侯一見所喜,急切地納回府邸。倒也是獨寵了幾年,隻是她一直懷不上孩子,漸漸地,侯爺便沒那麼喜歡了。紅顏未老恩先斷,符氏在民間尋得了一些藥方子,雖然有了孩子,卻極大地摧殘母體。
誕下他之後,符氏麵容憔悴,身子消瘦,大不如前,因此被厭棄,連帶著他也被不喜。
後來符氏被憋得瘋癲,拿簪子刺傷了侯爺,自己也跳井而亡,轟轟烈烈。
年幼的稚子,卻被濟寧侯下令,送去揚州符氏的娘家,自己再不認這個孩子。
是他自己爭氣上進,方才有了今日。
聞言,玉月微微一怔,低聲開口道:“原來郎君,也有如此淒慘的身世……”
“所以,”雲厭伸出指尖,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二人相視一眼,少女看清他眼底的柔情,“不必自卑,我們本便是一樣的人。”
也因此,才會惺惺相惜,靠近彼此。
玉月彎起眉眼,徹底放下心中糾結,朝他微微點頭。
“好,我答應你。”
原來愛意真有記憶,哪怕她忘卻了,深藏的愛意,也始終替自己記得。
讓她在多年之後,再度愛上同一個人。
此後餘生,再無分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