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時間卻沒有治愈所有的傷口,它讓疼痛變得如此綿長。
我看著眼前這位花甲老人,他的臉上沒有錦瑟說的冰島國丞相的威嚴,有的隻是親人凋零後精神的萎謝。
這樣的神情,此刻也定出現在另一個人臉上。
好長一段時間裏我都在想,為何納蘭傑要在一個月之後才肯安排我和父親見麵呢?即使他知道母親已經病危,可他卻沒有讓我見她最後一麵。他們口中的丞相夫人,那個日日夜夜思念著“我”的女人,就這麼帶著遺憾走了。
我將這一切疑問都藏在了心裏,我的眼睛看不見,我無法通過我觀察到的外界來辨明是非。
想容的夢魘應該好了吧,可納蘭傑卻再沒有在我等他的地方出現。
我問錦瑟,錦瑟支支吾吾地說四王子忙於政事,她說他很快就會來看我,於是,我相信著,等待著。
很快,我從下人的議論中得知父親被王上罷免,曾經盛極一時的冰島國丞相風光不再。
我雖依舊看不見,但我對自己的處境卻再清晰不過。沒有了父親的權勢做後盾,我有什麼資格以一個盲女的身份享王妃之尊?
但身處異鄉的我無比明確的一件事是,我必須生存下去,活著,總是好的。我經曆過高考的殘酷,我明白這隻是漫長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後麵的生活遠比我想象中的要殘酷更多,無論如何,我要活著,並且,活得很好。
我要編織一個巨大的網,網住我的幸福。
我讓錦瑟給我梳最好看的發髻,我將那些難喝的湯藥喝得一滴不剩,我多麼希望某天在我喝完藥後我能看見納蘭傑朝我微笑走來。我將暗香殿裏的梅花種植得風姿綽約,趁錦瑟不注意的時候,我偷偷在每棵梅花樹幹上刻下納蘭傑的名字,就如以前的我在本子上一遍遍書寫這三個字一樣。我每天在一棵樹上刻一次,這暗香殿裏的梅花樹真的挺多的呢。
冰島國的冬天太過漫長,雪花總是無聲無息地飄落,寒冷總是一寸一寸地侵蝕我體內的溫度。然而我一點兒也不害怕,因為納蘭傑說過,讓我等他,等他回來了,他的懷抱肯定會將我捂暖。所以我會站在他一回頭就能看得到的地方等他。
等待,真的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
因為沒有了納蘭傑的庇護,下人們很會見風使舵,然而錦瑟還是一如既往地照顧著我。我問他為什麼,她說,因為四殿下看你的眼神不同。
那他為什麼那麼久都不來看我,他允我的婚禮呢?
錦瑟答不出來,我在心裏冷笑,我還真的很好奇,對於一個失勢的盲女,納蘭傑該用什麼眼神看待呢?肯定與看旁人不同吧。
昨晚的雪下得很大,我擔心暗香殿裏的梅花被大雪摧殘,所以一大早就讓錦瑟帶我出去“看看”。錦瑟說,王妃您不用擔心,冰島國的梅花本就不畏寒的,況且四殿下早就用駐顏幻術護住暗香殿了,但凡是殿裏的花草樹木都不會凋零。
駐顏幻術?果真這麼神奇嗎?
那當然嘍,四殿下可是我們冰島國最厲害的人,你沒看到他頭發的顏色嗎?
我的心咯噔一下,有些刺痛,錦瑟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對於一個盲女,實在是不太適合用看這類敏感的字眼。
納蘭傑……哦,我是說四殿下,他很厲害,對吧?我輕嗅著暗香陣陣,雲淡風輕地問。
那當然了,四殿下可是我們冰島國的驕傲!我看全世界也找不出一個可以跟四殿下媲美的人。錦瑟一臉神往的樣子可想而知。
那為什麼五殿下納蘭時要與之決戰並且傷了疏影王妃呢?當然,這個問題我隻能將它埋在心底。
錦瑟,你的頭發也是白色的嗎?
奴婢道行低微,怎敢奢求象征高貴的白色?王妃取笑奴婢了。
那你頭發的顏色是?
灰白色,冰島國大多數的人的頭發都是灰色,我的之所以是灰白色,那是我曾經跟隨四殿下在靈修山修煉了一段時間。
靈修山?那是什麼地方?
王妃,您……錦瑟驚訝於我連靈修山都忘記了。
那是冰島國最大的修靈聖地,隻要是潛心修靈並且天賦異稟的人,就算不是王室貴胄也可破格錄取。我因為隨侍四殿下,所以靈力較常人不同些,所以殿下才把我留下來伺候王妃。
是嗎?
所以我說殿下對王妃不同嘛。
風吹過,香氣愈濃,寒意愈甚,我聽到有花瓣飄落的聲音,我撫摸著那些刻在樹幹上的字,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憐。什麼時候開始,我要因為一份等不來的虛無縹緲的愛而搖尾乞憐般懇求?
納蘭傑,你究竟還會不會來?
疏影,我聽到花瓣飄落的盡頭有個人輕輕地叫我的名字。我的心在那一刻柔軟得像月光下的蘆葦。
殿下,您來啦!王妃等了您好久了,您終於來了!
這個錦瑟,高興得像個孩子。
納蘭傑定是微笑著站在梅花的盡頭看我,梅花落在他的肩頭發出了熹微的聲響。這樣的畫麵,定是美得讓人不敢直視。
是誰唱過那首古老的歌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麵對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又有哪位佳人不動心呢?
這樣的男子,真的在將目光聚集在我身上嗎?
疏影,他握住我的手,對不起,這些天一直沒來看你。
我投進他的懷抱裏,貪婪地享受這一刻的溫度。
下次要是再讓我等那麼久,我可就跑了,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躲起來。
他爽朗的笑聲傳來,傻瓜,不管你到哪我都會找到你的。
接下來的日子裏,他每天都和我待在一起,到暗香殿裏的大夫一天比一天多,喝藥喝得我想吐。可我的眼睛仍舊不見起色。
納蘭哥哥,要是我的眼睛好不了了——
別說傻話,我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的。你隻要乖乖地把藥喝了,好好聽大夫的話,過段時間一定會好的。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為什麼要娶兩個王妃?
他端著藥的手明顯一抖,碗落在地上,碎了。
你累了,早點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離去的腳步聲分明那麼匆忙。我楞在那裏好久,久到溫熱的身體開始泛涼。
錦瑟說我奇怪,男兒三妻四妾司空見慣的事情,我為什麼要那麼在意。
我倒是希望我能不在意,這樣我就可以忘記我是蘇黛,以疏影王妃的身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活下去。
這天,冰島國難得的大好晴天,錦瑟說帶我到花園曬太陽,或許能有益於我眼睛的康複。自從被那莫名其妙的潮水稀裏糊塗地卷到冰島國,這是第一次感覺到陽光的溫暖。
我看到模糊的光點在我眼前閃爍,我癡癡地盯著它,舍不得移開我的眼。
王妃,您這樣看久了,太陽會灼傷你的眼的。錦瑟勸我。
都什麼都看不見了,還能傷到哪裏去?真是好笑。
一陣濃鬱的香氣撲麵而來,納蘭側妃——想容,出現在我的麵前。
奴婢見過娘娘。
錦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按照禮法,作為側妃的想容應該像我行禮。可她非但沒有行禮,更是過分到讓錦瑟就這麼以行禮的姿勢站著。
起來!
王妃,奴婢受得住的。
我叫你起來,沒聽到嗎?
你敢?!想容怒言道。
有什麼不敢的?我轉身摸索著扶起錦瑟。別怕,有我在。
我知道,如果今天的事忍過去了,日後她就會更加肆無忌憚。為了以後都不用忍氣吞聲,今天就絕對不能忍。
來人,錦瑟以下犯上,給我打!
想容對著她的手下發號施令。
都不準過來!我是你們的王妃,我看誰敢動我的人!
嗬嗬,還真是好笑,一個還沒正式拜過堂的女人居然敢自稱王妃,你別忘了,你的父親已經不是丞相了,而你,更不可能成為這府上的女主人!
你胡說!
連我都沒有想到說這句話的人居然是錦瑟,剛剛在想容麵前還奴顏婢膝的她此刻卻是真正地以下犯上幫我對抗想容。
我看你真是活的不耐煩了,“嘭”的一聲響,錦瑟被想容用靈力打了出去。
狗奴才,下次再要這麼囂張,記得先找對主子,找一個護得了你的主子。
香味隨風散去,可那一聲聲諷刺的笑,卻依舊在耳邊叫囂,震動著耳膜,刺激著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