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日記本好舊了,你用了很長時間吧?”
“嗯。”
1
臨近九月,南柯即將升入臨川一中。
距離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房間裏台式風扇搖著頭,午後溫暖慵懶的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毫不遮掩地傾灑進來,南柯趴在床上,通過手裏的小鏡子盯著臉頰上新鮮的蚊子包,皺著眉觀察自己。
掰掰手指頭,開學前快活自由的日子隻剩三四天了。
都說上了高中學習壓力會特別大,食堂的飯菜會很難吃,還總是搶不到,聽說臨川高一的級部主任特別凶,曆屆的學生都非常怕他,背地裏叫他地中海......
好煩啊...
南柯想象著幾天後自己將要過的日子,越想心裏竟然越有一種沒底的感覺。
她是不是應該對高中生活再期待一些?
南柯翻了個身,撓了撓臉頰癢癢的蚊子包,感覺自己期待不起來。
或許是因為成績出來前她就猜到自己會去哪裏,成績出來後周圍所有人也都對她的成績抱有一種“你的水平就應該去臨川一中”的態度,所以南柯感覺自己隻是按部就班的讀完初中讀高中而已,沒有半分經過殘酷中考終於解脫的釋然或者即將踏入高中大門的興奮。
再加上父母常常敲打,告訴她進入高中以後,她的生活就隻有學習了,與學習無關的東西都不能再碰,艱苦三年,一切為了考一所好大學。
麻木的犯人剛從名為中考的牢籠裏放出來,立馬又被判了三年監禁——南柯覺得自己形容的很貼切。
無所事事的日子終於耗光,開學那天南柯一大早就準備好了,在手機軟件上叫車去學校,叫了半天都沒人接單,終於叫到一個拚車的司機肯接她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
北方城市特有的幹燥氣息夾雜著數不清的悶熱沉重地撲在身上,緩慢流動,讓人呼吸不暢。
傍晚到達目的地時,氣溫終於降下來一些。
拚車的司機見她一個小姑娘,又生的細胳膊細腿,主動下車幫她把那隻銀色行李箱從後備箱提出來。
南柯道過謝,握住拉杆,轉身朝幾米外的學校大門走去。
正式開學前高一新生組織過一次家長會,那次家長會上就已經建好了同學群和家長群,南柯到的晚了,提前在群裏跟班主任打過招呼,班主任讓她到了之後先去班裏開班會 ,之後再去宿舍放她的東西。
班級在三樓,南柯糾結了一會,還是決定把行李箱也一並扛到三樓去,怕行李箱放在一樓角落無人認領,被保潔阿姨歸類到垃圾的某一類。
提著行李箱好不容易爬上去,她不敢耽擱太久,氣都沒喘勻就一手推著箱子一手擦汗去找高一五班的門牌。
“報告。”
講台上戴著黑框眼鏡,皮膚黝黑的精瘦中年男人聞言朝門口瞥了一眼,舉起花名冊,看看南柯又看看手裏的紙,“南柯是吧?行李箱先放門口,進來找位置坐下。”
“好。”南柯答應著,悄悄把汗濕的紙巾塞進短褲口袋,放好行李箱踏進了教室。
屋子裏已經坐滿了人,剛才聽見聲音紛紛仰起頭望向門口,好奇地打量這位姍姍來遲的同學。
南柯不習慣被注視,一進門迅速掃了一圈,鎖定前排一個靠窗的位置,微微低下頭快步走過去坐好。
頭頂的風扇嗡嗡作響,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好了,這下咱班同學都到齊了,那我來說一下......”
班主任姓王,叫王善海,教數學的。
開學第一次班會,無非就是給大家介紹一下學校,囑咐第二天軍訓開訓儀式的時間地點,讓大家今晚早點休息,不要亂走。
班主任在講台上講著,台下的人耳朵聽著,眼睛卻都不約而同地四處觀察新同學,目光謹慎小心又有著拿陌生當盾牌的肆無忌憚。
人到新環境的第一件事,或許就是先拿眼睛來吸收消化所有不熟悉的細節。
南柯坐在前排不好太明顯的觀察同學,無聊時隻能向右稍稍轉頭,看一看同樣身處第一排的幾個陌生麵孔。
除了她還有三個同學在第一排。
一個戴眼鏡的小個子女同學低著頭在偷偷玩手機;一個趴在桌子上咬指甲的男同學,滿臉寫著困倦;離南柯最遠的那個也是個男生,有點看不清五官,隻有一個側臉。
他留著很短的黑色短發,身上的美式薄款棒球服色彩鮮亮,長手長腳被禁錮在窄小的課桌之間,仰頭望著台上侃侃而談的班主任,也不知道聽沒聽。
看他的側臉能看出男生五官生的很標致,眉骨深邃鼻梁挺直,皮膚是常年征戰籃球場形成的小麥色。
——他的脾氣應該不會太好。
南柯心中猛然跳出這句話,毫無預兆,毫無依據。
她甩甩腦袋,覺得自己像是有病,隻看一眼就對別人下了定論,還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定論。
臉頰的蚊子包隱隱發癢,南柯撓了撓。
班會結束後南柯領了軍訓服,跟在人流末尾推著行李箱下樓。
走出教學樓的那一刻有風吹過,夏夜晚風殘存著白日的溫度,拂過肌膚裸露的部分,溫溫的。
南柯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風的溫度,等風平息的時候本來在她身後的人已經超過了她。
她本就在人潮最後,還有人比她走得更慢,南柯有些奇怪,轉頭多看了那人一眼。
多看的這一眼時間卡的剛剛好,正是兩人錯身而過的瞬間,夜色模糊,人影一閃而過,南柯隻來得及認出色彩鮮亮的棒球服外套。
男生很瘦,穿著棒球服的背影頎長挺立,長腿交替的步伐很快,幾下眨眼的功夫那抹亮麗的色彩就逐漸黯淡,直至被黑暗吞沒。
南柯落在後麵,走得很慢。
如果命運能回顧,南柯將會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目送梁俞的背影遠去。
2
宿舍是六人間,除了南柯之外的其他人下午的時候就已經提前到達宿舍,把各自的行李安置好了。
到了宿舍,跟舍友們簡短又生疏的互相自我介紹之後,南柯找到自己的床鋪,開始收拾東西。
她的床鋪是宿舍裏唯二的下鋪,相鄰的下鋪是一個短發女生的,剛才自我介紹時南柯記住了她的名字,黃夢馨。
住入宿舍的第一夜,除了忙於收拾行李的南柯,其他人都默契地選擇跟家裏人打電話。
陽台的門沒關,微弱的風吹進來,掠過額角脖頸的汗時涼涼的,南柯去浴室快速的衝了個澡,吹幹頭發躺下的時候已經將近十點。
還以為住進宿舍的第一天晚上會因為不適應而睡不著,南柯甚至都準備好了助眠的茶包,沒想到或許是今天拖著行李箱走來走去太累了,最後一個上床的女生關上燈後她意識立馬就模糊起來,沒幾分鍾就睡過去了。
第二天枕邊手機鬧鈴響起,南柯閉著眼摸到手機關上鬧鍾,揉揉眼睛就迷迷糊糊的起床了。
宿舍的洗手間有兩個洗手台,南柯換上軍訓服進去的時候黃夢馨正在刷牙。
站在洗手間門口猶豫著要不要主動開口說聲早上好時,那邊的黃夢馨早已滿嘴泡沫含混不清地朝南柯打了個招呼,“早啊。”
南柯下意識露出一個十分禮貌的微笑,“早上好。”
宿舍裏話最多的那個女生叫徐歡歡,胖乎乎的,臉頰兩側有一些小雀斑,是勉強可以被稱作可愛的長相。
她是起床最晚的那個,打著哈欠提議待會六個人一起去教室,剛開學大家都找不到伴,害怕落單的室友們聞言自然是同意。
隻有黃夢馨皺眉看了看時間,道:“等你洗漱完時間可能會來不及,我就先不等了,待會教室見。”
正在穿襪子的徐歡歡動作一頓,古怪地瞧了一眼黃夢馨,“那你就先走唄。”
南柯早就洗漱完畢,坐在椅子上等徐歡歡穿衣洗漱,看到黃夢馨害怕遲到而自己一個人先走時,不知怎的,心裏生出一股羨慕的情緒。
她也害怕遲到,可她更怕一個人走,要問為什麼害怕一個人走她卻也答不上來,就是覺得校園裏形單影隻的身影格外孤單,會被其他人另眼相看。她也不敢拒絕徐歡歡,害怕拒絕她以後自己將失去和她交朋友的可能。
事實上,沒人在意你今天去教室的路上有沒有人陪,真正的朋友也不會因為你沒等她而和你絕交,隻是那個時候的南柯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對於黃夢馨那份沒來由的羨慕,其實就是南柯心底深處對她身上那份灑脫直接的向往。
黃夢馨離開宿舍之後,剩下的四個人又多等了十幾分鍾,徐歡歡才終於帶上水杯和背包,大功告成地拍拍手,“我好了,咱們走吧!”
軍綠色迷彩的洋流注入藍白色校服的海,懵懂的高一新生被隔絕在校服之外,一言一行都被學長學姐饒有興致地觀察談論。
去班級集合完畢,班主任吩咐昨晚班會選好的臨時班長帶隊到樓下集合,清點人數。
班長是男生,叫李冀川,戴著半框眼鏡,皮膚比大部分女生都要白上幾度,渾身上下的書生氣很重。
是那種一眼看過去就會覺得他學習很好的長相,讓人沒來由的覺得踏實可靠。
南柯跟舍友們一起下樓,在教學樓門口等李冀川排隊型的間隙,徐歡歡壓低聲音跟她們說起了八卦。
“我聽我朋友說,她初中班裏有一個男的特別厲害,就是一個刺頭,每天跟老師唱反調敢和老師拍桌子懟老師的那種,本來都以為他會上職高的,結果人家不知道怎麼了,初三突然換了個人一樣,老老實實認真學了大半年,竟然也考上了臨川一中!說不定就在咱班呢!”
黃夢馨眉梢微揚,似乎對於這個男生挺感興趣,“真假?那男的叫什麼你知道嗎?”
徐歡歡一下被問到了,眼珠子使勁往上翻,都快翻成白眼了也沒想起來那男生叫什麼,“什麼俞來著...我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
似乎是為了證實自己說的是真人真事,徐歡歡又補充道:“那個男的要是在咱們班,點名念到他的名字我是能認出來的,我就是記得比較模糊而已。”
眼前投下一小片陰影,李冀川走了過來。他略微掃視一下,對上徐歡歡十分樂於交談的熱切目光,便把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女生都往前邊走,你們一個宿舍的要是想站在一塊也可以,自己按高矮個排一下就行。”
徐歡歡自然地接話,“你這班長還挺善解人意啊,知道我們女生都愛湊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