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一)(2 / 3)

那天晚上快結束的時候,劉西當著王東的麵,指了指王東,對我說,他跟你那個《有多少愛可以重來》裏的王東,還真是像呢!

這叫什麼話呢。像是什麼意思嘛。原型知道嗎?我故意老練地點了點頭對劉西說,這就是原型啊,老大。後來我就又想了一想,那不像的部分是哪些呢?我看看王東,再看看劉西,看看劉西,再看看王東。那個王東和這個王東不相像的那部分是什麼呢?

王東,今天我喝醉了。

王東探過身來,我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或者說,此時他根本就沒有什麼表情。我醉掉了之後,一般就看不出別人的情緒了,這時候,王東用手捧過我的臉,並慢慢地將我整個人從桌子上拉起來。這中間我能感覺到他情緒上的那一點微妙的變化,但我解決不了情緒上的東西。我就是太情緒了,所以總是這樣忽冷忽熱的,況且我現在真的是醉掉了。王東,你是不是那個《有多少愛可以重來》中的王東又怎麼樣呢?這些都不重要。

我的確是王東。我就是那個王東,你寫的那個王東。王東這個名字我叫了三十多年了。說真的,我也非常喜歡你《有多

少愛可以重來》裏的那個王東,因為那幾乎就是我了。有的時候想想這些,覺得挺有意思的,這個王東和那個王東之間是你,你這個小不點子。可有一點你不知道吧,嗬嗬,我害怕有一天你醉掉之後,再喊一聲陳七的名字。

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立即就給王東打個電話。可我估計他現在連一樓都沒走下去呢:幾分鍾前,他看著我把那杯水喝幹淨,然後把杯子送出去的。臨走時,他站在我的床頭,望著我。我以為他要跟我說什麼呢,所以我就枕著自己的一個胳膊,微微仰了臉看著他,等著他說話。可王東隻是衝著我笑了笑,卻什麼也沒有說,他走過來,輕輕地幫我翻了個身。這樣睡是會胸悶肚子疼的,他說,你要睡就好好睡。然後,他好像又給我拉了拉被子,這樣,才聽見他的腳步聲往門邊走去,然後是關門聲。

那種衝動實在是太強烈了。我是說,我突然地想要給剛剛下樓的王東打電話這個事兒。有很多次,都是這樣的,我總是從王東突然轉身的那一瞬間開始強烈地想念他。好想啊,比起肝腸寸斷來,一點也不為過。這次也是一樣的。我的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極端的思念之中。嗓子發緊,身子發虛。這種思念不比等待,等待等在那裏就好了,宿命的寧靜。而這種思念,卻猶如自焚,從自己的身體內部開始燃燒,眼看著自己化為灰燼。當這個想法和意象一下子出現的時候,我很恐懼,我怕我化成灰燼之前,再也看不見王東了,當然也就再也看不見他穿我愛看的那件格子毛衣了。我好怕啊。

我就是這樣情緒化的人,打過電話之後,我就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著王東跑上來的腳步聲。忽然我就笑了,我覺得

眼前的這一切,太像《有多少愛可以重來》中的情節了,那個王東跟他的艾姑娘。我不是艾姑娘,但我的這個王東,卻很像艾姑娘的那個王東。有的時候,我看著王東跟我講話,心裏卻在猜測著另一個王東,他會怎樣對他的艾姑娘講話呢?

王東睡在我左側的時候,我感覺我很踏實。當然他睡在我右側的時候,我也一樣感覺踏實。隻不過他睡在我左側的時候,不像睡在我右側時那麼舒服。因為我總是習慣用左手開燈上廁所。有好些次,王東就建議我不用開燈,摸黑兒去外間上廁所,結果有一次我把他買給我的小魚缸踢翻了,劃傷了腳。另一次被扔在地上的一個沙發靠墊絆了一跤,磕了腦袋。對於這件事,王東很奇怪,王東說,按說你近視得也不是那麼厲害的吧,怎麼跟卓別林似的呢?其實,我不愛跟他解釋,這跟近視不近視根本沒有關係,跟近視多少度數也沒有關係。問題的關鍵是,隻要摸黑兒上廁所,我就習慣閉著眼睛的,那樣的話,回來之後還可以接著做夢。

而且我左側的窗外是河水。河岸上的燈光把河水的波光反射到屋頂棚上來,很漂亮。我無數次地向上一比劃,說,王東,你看,多漂亮啊。這樣比劃的次數多了,王東就煩了。他經常閉著眼睛迷迷瞪瞪地敷衍我說,沒你漂亮。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偷著樂,我覺得還是迷迷瞪瞪的王東可愛,因為清醒的時候,他從不對我說這樣的話。即使我請他吃大龍蝦,他也沒說過。因此我就特別喜愛這樣的時刻,你想想啊,大半夜的,我捅捅王東,故意說,你看河水多漂亮啊,王東就迷糊著接一句,沒你漂亮。如果我說,你看河水多迷人啊,他就說,沒你迷人。每次都這樣。

每次都這樣的嗎?我看看頂棚上的水波紋,再看看今天睡在我右側的王東,我推了推王東,然後也用往常的口吻,輕柔地說,王東,你看這河水多惡心啊,像大巴巴一樣。王東輕輕

地嗯了一聲,順著說,沒你惡……沒你惡……哦?王東好像醒了,他翻過身來,在黑暗裏找到我的臉,然後盯著我看,看了半天,匪夷所思地用手試了試我的額頭,當看清楚我在黑暗裏閃著賊光的眼睛時,他忽然問,沒病吧你?

過了中秋節之後,天黑得就特別的早了。其實中午我就沒怎麼吃東西,下午4點鍾的時候,我的肚子餓得咕咕叫。我從冰箱裏拿了一袋牛奶來喝。的確是天涼了,那袋牛奶喝到一半的時候,我感覺我的整個人都變得涼冰冰的了。我把剩下的那半袋牛奶靠在了杯子旁邊。我一邊往南陽台走,一邊感覺到了那種叫做孤獨的東西。

外麵天已經完全黑透了。我正考慮是要一個人煮碗麵吃呢還是把牛奶加加熱再泡幾塊餅幹吃,正這樣思考著,王東的電話來了。王東說,過五分鍾下樓,帶你去一品齋吃喝。一品齋好啊,一品齋有正宗的酥八件,都是我愛吃的東西。我開始在屋子裏跳來跳去地找衣服穿。

說起來那天也真是巧得很,但那也不能怪我啊。我回頭看了一眼王東,王東當時並沒有什麼確切的表示,我當然也就更沒必要有什麼表示。我隻是很平常地同陳七打了個招呼,然後就選了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坐下了。這絲毫不會影響到我的情緒,但從細節上看,在這裏碰到陳七,的確是影響到了王東的‘情緒,因為我發現他先是不知道點什麼東西吃了,後來東西上來之後,吃著吃著他又不得不放下了筷子,陷入短暫的沉思。

多大點事兒呀你說,至於的嗎?我心想。再說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還不是在你身旁和你在一起呢嗎。還有什麼可想不開的呢還陷入沉思。

出於禮貌,陳七過來敬了我們一杯酒,簡單寒暄了幾句就撤了。我呢,也的確是沒有什麼好尷尬的,但我坐在那裏,有那麼幾秒鍾,突然地就感覺有些不舒服。先是有點不舒服,後來是很有一點不舒服。王東看著我,看著看著,就變成了似笑非笑的一副古怪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有那麼好笑嗎?見我不說話,王東問我,你沒給他看過你那個《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吧?

嗬嗬。你問得一點也不過分啊哥哥,也不繁。我搖了搖頭,笑著對王東說,沒有,沒給他看過,關鍵是他沒你那麼敏感不說,他還沒有前任,沒給他對號人座的機會,不像你,萬事倶備的。說完了這句話,我從桌子上拿了一支煙,王東伸手過來給我點上,然後我又說,如果你沒事兒找事兒我也可以給他看看,忙歸忙,但我相信陳七看我個小說的時間還是有的。老情兒嘛,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我又補充了一句。我想既然你找氣兒生,我沒辦法,奉陪就是了,我知道,這樣的事兒躲是躲不了的,不如硬磕。

沒想到的是王東伸過手來拍了一下我腦袋,啪的一聲。幸虧吃喝的地方人聲嘈雜沒人注意到我,但即使這樣,我也夠沒麵子的了,我的臉騰的一下子就紅了,我二話沒說,抓起包就往門口走去。

快走到門邊的時候,王東一下子拽住了我。當他發現我是在硬擰著身子向門外走時,也沒再阻攔我,而是繼續拽著我走了出來。

過去的事就是過去的事了,幹嗎見個麵就非要遷怒於我呢?就這麼屁大個城市,誰能躲得了誰呢你說?我要跟你說多少次你才相信呢,我對他已經完全沒有那種感覺了,過去了都。我本來是想平靜地說出這些話的,但說著說著,聲音就高了。王東現在正在抽一支煙,後來那煙快抽完的時候,我聽見

他低聲罵了一句,媽的,陰魂不散的,吃個飯也能碰上,操!

我和王東站在那個小路口,什麼也沒說。我覺得這樣很沒意思。王東也沒再說什麼。秋天的夜風真的很涼了,落葉在偶爾經過的車輪底下翻騰一陣之後又重新陷人了寂靜。我說,算了吧,不如我們分開一段。我覺得我們都需要時間靜一靜。說完我做了一個轉身的動作。因為我覺得對於我以上的那些話,王東還是應該有話要反駁的,因此我轉身的動作是慢慢完成的,我要走,也應該是假的。但王東卻什麼也沒有說,他上來就是不由分說地把我抱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貼著我的耳朵說,寶貝兒,別怪我,我就是一看到他就覺得很生氣。王東勉強笑了笑,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總是感覺他在你心裏有記憶。沒什麼好不平衡的,因為那時,我並不認識你啊。我說。這正是我惱火的原因,王東說,我在跟我自己過不去,為什麼我沒有更早地認識你呢你說?

我知道我們兩個很不容易走到一起。我知道我們不容易。我會珍惜的。你不用拿那種珍惜個屁的眼神兒看著我。我跟你說實在話,我不是個水性揚花的女人,盡管我看起來有些水性揚花的。但實際上,你知道的,我一直聽你的話,尊重你的意見,考慮你的感受,在乎你的情緒,你不也說過我很乖的嗎?我不會那樣做的,我傷害你我有什麼好處呢你說?但你也實在是想得太多了一些,不做情人就不能做朋友了嗎?好,就算你說得對,不能做朋友了,連普通朋友也不能做了。不做了總行了吧。什麼?舊情複發死灰複燃?哼哼,我看著王東,王東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你不是說過嗎?你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喜歡我了,陳七沒有你那麼在乎我的,這一點我是知道的,要不我不會離開他的。你有些誇張了,我看著王東,真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