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鬆年驚喜道:“那就太謝謝了。”
嚴真微微一笑,說:“沒關係。”
千謝萬謝之後,薑鬆年離開了。送走他之後,嚴真就坐在沙發上發呆。坐著坐著隻感覺兩手冰涼,便慌忙去倒了一杯水握在手中。慢慢地,體溫上去了,心神也就穩了下來。小朋友還在玩水,樂此不疲。忽然一聲破裂聲從廚房傳來,嚴真一驚,放下水杯忙去看他。
瓷花碗被小家夥報廢了一個,嚴真看了看小朋友的手,見沒受傷才放下心來。她抬頭看貼牆根站好的小朋友一眼:“不許玩水了,快去房間寫作業!”
小朋友嘟嘟嘴,不情不願地出去了。嚴真站在廚房,看著這一片狼藉,忽然感覺從心底湧上來一陣陣的疲憊。
今天工作結束得很早,顧淮越不到六點就回了家。
一進家門,卻發現家裏是異常冷清。不見嚴真的身影,隻有小朋友一個人無精打采地在折騰著他的槍。
顧淮越走過去,敲了敲他的小腦袋:“怎麼了?”
小朋友一把抱住他的腿:“嚴老師生我氣,一下午都不理我了。”
這倒有些稀奇,他撥撥小家夥的頭發:“你又幹什麼壞事了?”
“我打碎了一個碗。”小朋友小聲囁嚅道,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這件壞事很嚴重嗎?”
顧淮越沉吟了下,揉了揉小朋友的腦袋:“我先去看看。”
臥室的燈暗著,嚴真正躺在床上,用被子蒙著腦袋睡覺。顧淮越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關上門放輕步子向床邊走去。
床上的人呼吸很均勻,顧淮越看著被她踢散的被子,俯下身替她掖一下被角。他的動作放得很輕,不想卻驚動了她。嚴真睜開眼睛,悠悠轉醒,看見了坐在床頭的顧淮越。
“你回來了?”她含糊地說,“現在幾點?”
“六點多。”
六點,六點多?嚴真慌忙起身,她竟然睡了一個下午?!
顧淮越扶住她:“累了就再躺一會兒,晚飯我來做。”
“不累。”她低聲說,因為剛睡醒聲音黏黏的,比平時多了幾分可愛。嚴真晃晃腦袋,看向顧淮越:“對了,今天薑鬆年薑副營長來家裏了。”
“哦?他有事?”
“他不是快轉業了嗎,可是女兒還在這邊上學。”
顧淮越想起來了:“老薑今年是該走了,是房子的問題?”
“嗯。”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不是說人一走房子立馬就收回來的,部隊會給他一兩年過渡時間的。我等會兒打電話讓老薑不要擔心,順便給營房科打個招呼。”
嚴真聽了,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這麼容易解決?”
顧淮越笑了笑:“雖然部隊管理嚴,但也不是沒有人性的,都是戰友,不能讓他們感覺人走茶涼。”
聞言,嚴真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才低低地開口:“淮越,我,有沒有跟你講過我的父親?”
顧淮越一怔,看著她搖了搖頭。
嚴真坐在床上,蜷起雙腿悶聲說著:“我父親是八一年的兵,他是在我九歲的時候轉業的。很奇怪,之前很多事情我都忘了,偏偏這一天記得很清楚。”
那天父親找了一輛車,將部隊裏所有屬於他的私人物品都搬了回來。沒多少,就是一些書和一個背包,還有就是卸下來的肩章。她站在那兒,不解地問父親發生了什麼事。
父親對她一向和藹,即便是此刻也隻是笑笑,頂了頂她的額頭:“囡囡,爸爸以後不當兵了,跟爸爸一起回老家好不好?”
她懵懂地點了點頭,指著父親搬回來的東西問怎麼就這麼點東西,父親回答她的隻是溫暖的笑。
一個真正的軍人在離開部隊的時候得學會麵對社會的現實,可通常情況下他們都不會再向部隊要求什麼。因為軍隊將他們曆練為真正的男人,使得他們勇於麵對一切。她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人。
“那段時間父親回家跑工作,房子還沒著落,於是奶奶就陪我一直住著部隊的房子。直到有一天營房科的人來告訴我們,要收房子了,限期三天。但是那時候父親還在家等工作消息,不能直接過來,他托關係聯係到了營房科的科長,甚至是主管這件事的副旅長。可是他們告訴父親說這是全旅的命令,必須在三天內交房子。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催我們交房子了,之前為此還掐了我們的水電,後來還是父親找了人才又讓我們住了幾個月,父親為了以防萬一特意交了些電費。可是那一次不行了,那位科長說哪怕把水電費全額退了,我們也得走。”
說到這裏,嚴真的睫毛微顫,顧淮越仿佛預料到了什麼,馬上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我打電話給父親,在電話裏害怕得哭了,父親就安慰我說沒事,他馬上就過來了,已經坐上了火車。隻是,就在我和奶奶打包行李的時候,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父親心肌梗死發作,停車送到醫院時已經不治身亡。”
說到這裏,她被他握緊的手忍不住開始顫抖:“我一直不知道他有病,而且我一直不能相信,我最敬重的人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人世。他去逝很久後我都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聲線越繃越緊,嚴真低下頭,幾乎有些語不成言。顧淮越隻能歎一口氣,將她摟進懷裏,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給予安慰。
他熱愛部隊,也同樣欣賞那些肯在這塊熱土上流血流汗的人,可他也知道,不是套上軍裝,就能成為一個真正的軍人的。
“父親轉業時心裏一定很痛苦,我現在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初父親離開部隊的時候,我從未給過他一絲安慰。在他死後我對那裏隻有恨了,我恨那個他曾經熱愛的地方,我想父親一定對我很失望。”
他從不知她把傷痛埋得這麼深,若不是因為薑鬆年的事情,她恐怕永遠不會向自己吐露出來。光是想著,他都會覺得心疼:“不會的,他會理解你的。而且,現在不是好多了嗎?咱不想了啊。”
他慢慢地哄著她,嚴真也緩緩地平複了心情。
其實她想過一輩子都遠離這些穿軍裝的人,因為一看見他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父親。對於他們,她無法愛卻也恨不起來,所以她選擇遠離。可偏巧她又嫁給了這樣一個男人,她甚至羨慕薑鬆年,在他孤獨無助的時候,能遇到個這樣幫助他的人,顧淮越讓她感覺到溫暖:“淮越。”
“嗯?”
“謝謝你。”謝謝他,讓她終於釋懷。
顧淮越笑了下,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他的職責就是讓自己的女人過得舒心幸福。他所做的,不過如此簡單而已,有什麼謝好說呢?想著,他抱緊她,在她頰邊落下一個吻:“傻瓜。”
放假的第三天,顧淮越終於有時間陪珈銘和嚴真一起出去玩兒了。
出門前他特意換了身便裝,嚴真很少看見他穿便裝的樣子。其實與軍裝相差無幾,就是周身的氣息柔和了許多。
小朋友也很興奮,目光炯炯地坐在副駕上:“爸爸,我們去哪兒?”
顧淮越彈了彈小朋友的腦袋瓜:“你想去哪兒?今天我主要負責開車向前推進,具體方向由你決定。”
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錯。
小朋友高興了,但是被安全帶箍住,隻得堪堪轉過去一個大腦殼看著嚴真:“嚴老師,咱們去哪兒玩兒啊?”
嚴真衝他笑了笑:“不是由你決定嗎?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顧小朋友開始思索,慢慢地,小朋友開始皺眉了,最後小朋友團出了一張包子臉,這個問題可把他難著了。顧淮越失笑地瞥了他一眼,抬頭正巧看見電影院外掛的巨型海報,便說:“要不看電影吧?”
小朋友伸了伸腦袋,一看正是自己喜歡的類型,高興地點了點頭。
電影院在商場十層,顧參謀長排隊買票,嚴真和小朋友等在外圍,小朋友已經捧著爆米花吃得不亦樂乎了。嚴真坐在那裏卻在出神,要是把身邊這個小家夥忽略不計,他們,這算是約會?
想著,嚴真笑了笑。別人都是約會、相愛、結婚,而他們卻剛好反了過來。不過,殊途同歸就是了。
“嚴老師,我要喝可樂!”小朋友咋咋呼呼。
嚴真沒好氣地翻了翻眼皮,有這個小家夥在,再好的氣氛也得給破壞了。
顧淮越走過來將票遞給嚴真,順帶握了握她的手。今天天氣有點冷,顧淮越握著她的手,皺了皺眉:“手怎麼這麼涼?”
嚴真眨了眨眼睛,原本沉靜的眼眸竟透出幾分狡黠來:“你聽沒聽過一句話?手涼的人沒人疼。”
顧淮越怔了下,才意識到她是在開玩笑,握著她的手不由得使了使力,像是要給她暖熱。
電影準時開場,小朋友看得興高采烈,而嚴真卻隱隱有了睡意。顧淮越也看得很專注,直到肩膀上有了沉沉的感覺才發現某人睡著了。他嘴邊牽出一個笑,稍微調整了坐姿,讓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當兵以來,像這樣的約會用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他不知道這有沒有標準範本可以參照,不過,像現在這種感覺就挺好。正在他的思緒走遠之際,口袋裏的手機嗡嗡響了起來,顧淮越一看號碼,猶豫了片刻,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急促,他聽得不甚清楚,正要起身向外走去時想起了睡著的嚴真,偏過頭去看,她已經睜開了眼睛。
嚴真看他拿著電話便知道有事:“去接吧。”
顧淮越扯出一個幾不可察的笑,向外走去。
是通信員小馬打過來的電話,說是演習導演部副導趙上校剛剛給他打過電話,說席司令勞累過度住進了醫院,現在在醫院想見見顧淮越。
顧淮越說了聲知道了便掛了電話,原本鬆展的眉頭此刻又稍稍皺起。正逢此時電影結束,人群往外走,他一抬頭,便看見了嚴真和顧珈銘小朋友。
嚴真看他一臉凝重,不由得問:“出什麼事了?”
他扶了扶她的肩膀,看了看小朋友,又看了看她,才說:“席叔住院了。”
嚴真立刻有些緊張:“嚴不嚴重?”
顧淮越搖了搖頭:“說是情況控製住了,這陣子部隊裏搞演習,席叔盯得緊,精氣神兒透支了吧。”
“那咱們現在去看看他?”
“今天先別去了,席叔剛醒,見不過來那麼多人,我先把你們送回家,然後再去醫院看看席叔。”
也隻好這樣了。嚴真點頭答應。
席少鋒不算是個身經百戰的人,半世紀以前十八軍進駐西藏、將五星紅旗插上世界屋脊的時候他還小,而等到他長成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參軍入伍時,西藏早已經解放並開始了和平建設。彼時十八軍的番號早已被撤銷,席少鋒就待在原十八軍的一個團裏當兵。照他的話說這在高原上當兵的人骨頭都要比其他的軍人硬三分,而現在卻讓他躺在床上,還是因為生病躺在床上,他十分不樂意。
他就著鍾黎英遞過來的水服了藥,看向筆直地站在自己麵前的顧淮越:“我叫你過來,你有沒有意見?”
“報告司令,沒有。”
沒有才怪!他瞪他一眼,光是戳在那兒一動不動的樣子就說明他很有意見!顧淮越適時放鬆了下,以減輕席司令仰視他的壓力。
席少鋒抬了抬手,有些吃力地說:“不管你有沒有意見,你現在就去演習基地吧。”
話說出口,鍾黎英就有些反對:“嚴真還在這兒,你就別折騰他們倆了。”
席少鋒笑了笑,挑眉看著顧淮越,而顧淮越沉默了幾秒,立正敬了個禮:“服從命令。”
雖然這口號喊得響,可隻剩一個人的時候,顧淮越就隻有苦笑了,他給嚴真撥了個電話告知她他的去向。她在那頭靜靜地聽著,等他說完才輕聲說:“去吧,路上小心,我們在家裏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