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3)

他朝她點點頭,“走吧。”

到那兒的時候,他從她手裏接過花籃,她剛想跟著他下車,卻聽到他說:“今天麻煩你了,你先回去吧。”就急急得離開了,連車鑰匙都忘了拿。她應聲說好,卻並不急著啟動車子,隻是坐在車裏看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像踩在雲朵上,她到底不放心,還是打開車門,悄悄跟了上去。

走了一會兒,他忽然停了下來,她也跟著停下來,趁著這個當口,她仔細的看了看四周,大片的舊式小區,一幢幢火柴盒樣的房子,窗口密集如同蜂巢,透過夜色看過去,黑壓壓的一片,有的窗口上還透著光,應該也是老式的燈泡,不遺餘力的貢獻自己,發出暈黃暈黃的光,窗框把本就不大的平開窗分的極勻稱,四四方方的小窗格子透出暖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大概是在等晚歸的家人,像是放久了的老照片泛出的黃,沉澱著幾代人的希望和記憶,觸在手上,還有明晃晃的溫暖。

他走得並不快,卻是輕車熟路,她跟著倒也不覺得吃力,他走了好久,突然在一棟樓前停下,她遠遠的望著那棟樓,也是老式樣,斑駁的牆上黑一塊白一塊的,原來刷上的□□都剝落了,破陋的不成樣子。她看見他在那棟樓前頭站了好一會,一動不動,什麼事都不幹,就隻是幹站在那兒,她也隻得站在車棚旁,貓著腰,借著一輛輛被放的雜亂無序的自行車電動車摩托車掩住自己的身形。不知道站了多久,她貓的腰都酸,剛想伸手捶捶,他卻猛然轉過頭來,嚇得她蹲下身子,伏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過了一會兒,她再一抬頭,哪裏還有他的身影?她呆呆的立在那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咬咬牙,硬是走進了那幢樓。

他剛進去不久,她在狹窄黑暗的樓道裏都能聽見腳步聲,還有低低的說話聲,她覺得訝異,又加快了幾步,躡手躡腳的跟上去,原來是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她從小耳朵就好,雖然他聲音低,可是細細聽起來並不費力,隻是聽起來斷斷續續的:

“我知道,爸爸身體不好,記性又差,年輕時候記得的人差不多都忘了,你放心,我會很耐心的跟爸爸作自我介紹的,他忘了我就再介紹,忘了就再介紹,他總有一天會記得的吧。”

“他就算老記不住也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等下去,一天,兩天,三天,一月,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我都可以等下去,你看,我等了你這麼長時間,可還是沒等到你。”

“我一定會凡事都順著他,不跟他吵,他要往東,絕不往西,他要什麼我就給什麼,你可以放心的去出差……”

“我知道你爸爸一直想找你媽媽,他什麼都忘了,包括你媽媽的死,他總是念叨著‘愛晚,愛晚在哪裏,我要看愛晚。’現在我也有秘訣,他隻要一問,我就哄他‘愛晚出差了,過段日子就能回來’,他要是鬧,我就威脅他‘你要再吵下去,愛晚就不要你了,她就不回來了。’嚇得你爸爸立馬就噤了聲,可是就連這一招,我也是從你這兒學來的……”

“我買了好多你愛吃的水果,梨,蘋果,哦,還有獼猴桃,我聽家裏的老人說,這個對伯父的身體很有好處……”

“你什麼都沒有留給我……”

她開始聽不明白,後來聽著聽著,陡然就開了竅,她聽著他的聲音在樓道裏嗡嗡的回響,隻覺得說不出的澀然。依稀記得小時候鄰居送來大盤大盤的柿子,她嘴饞的很,喜滋滋的挑了一個最紅的躲在沒人的角落裏偷偷的剝開來,咬一口才發現原來是生的,澀得她嘴皮子發麻,牙齒一顆顆全是酸的,卻找不到人抱怨,不是沒有,而是不敢。

他絮絮叨叨的說著,在最頂樓的位置左拐,站定在一扇防盜門前,門上的油漆掉的差不多了,露出裏麵的鐵,有的地方甚至已經生鏽了。她看到他停下來,像是在找什麼,應該是鑰匙一類的,找了半天找不到,他就敲門:“伯父,是我,我是小崢!”久久的得不到回應,他開始重重的拍門,整個樓道裏都是他的聲音:“開門啊,伯父,我是小崢!”

“伯父,我是小崢!開門呐。”到最後,他轉了個身,背靠著門,慢慢的滑下來,蹲坐在地上,半天都沒有動靜。她想了想,最後大著膽子上去,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可是睡得並不安穩,總有一兩句的夢囈冒出來,眉峰緊鎖,凝成一個死結。她輕輕彎下身子,替他理了理發,將車鑰匙放在他身邊的果籃裏。

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想著,要是有一張毛毯就好了。她突然想起來,就是蘇晚臨走的前一天,蘇晚來過何氏。當時已經很晚了,整個公司裏隻有她和何守崢兩個人加班,她正向何守崢提前彙報第二天的工作流程,她看到蘇晚時非常驚訝,蘇晚的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哭過的樣子。何守崢不動聲色的朝她點點頭,她知趣的走出去,侯在門外。不久就聽到了低低的啜泣聲,透過門縫,蘇晚哭得聲堵氣噎,隻是哭,卻什麼都不說,何守崢輕輕拍著她後背,在她耳邊說些什麼,而她隻是搖頭。過了一會兒,聲音漸漸停止,何守崢開門出來,對她說:“拿一床毛毯過來。”聲音被刻意壓得很低。毛毯拿過去時,蘇晚躺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臉上還有淚痕,何守崢正拿著麵紙替她擦拭,他小心翼翼的接過毛毯,輕輕蓋在蘇晚身上,仿佛是一件無價珍寶,蘇晚因困頓了睡去,姣好的眉毛卻仍然皺著。一張毛毯不能完全將人裹住,還有一個角被壓皺了,怎麼也撫不平整。那天晚上,她看到何守崢一直重複著撫毛毯這樣一個姿勢,最後好像還是沒撫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