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孝石看著那海濤,心中也翻騰起來。他知道,那海濤這次輸得很慘,不但遇到了警察生涯的最大一次挫敗,還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渾渾噩噩下去,再無翻身的勇氣。齊孝石緩和了一下情緒,看著那海濤的眼睛,“我問你,預審開始之前要做什麼工作?”
“啊?”那海濤一愣,但隨即回答,“要摸清對手的橫軸和縱軸,橫軸就是對手的興趣愛好、社會交往、從事職業等等,縱軸就是對手的成長環境、民族習慣、人生經曆、遇到的重大事件、受過什麼教育、家庭有什麼變故、是否有過前科。”
“嗯,你還沒忘。”這是齊孝石多年前交給那海濤的第一課,“那我問你,在你審訊的這起案件中,你弄清對手的橫軸和縱軸了嗎?”齊孝石又問。
“我……”那海濤不知怎麼回答。
齊孝石看著他搖頭,“是,也許你在心裏想說,你問清了。但我覺得你該再好好地問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弄清了,還是隻弄清了浮在麵兒上的情況?”齊孝石一針見血。
那海濤恍然大悟。是啊,如果當時在審訊沙偉時能徹查一下他的成長環境和人生經曆,沒準就能從他原籍的情況查到他偽造的身份了。“師傅,我沒有查清。”他搖著頭說。
“你的對手是誰,你搞清了嗎?”齊孝石繼續問。
“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又讓那海濤無法回答。是啊,那海濤在辦案中,一直認為陳沛是他的對手,卻不料中了沙偉借刀殺人的計策。
“你啊,不是中計了,而是輕敵了。”齊孝石一語道破,“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的嗎?一個會說謊的人,會在跟你說的十句話中,說九句真話、一句假話。說九句真話是為了迷惑你,贏得你的信任,而這一句假話,就足以置你於死地。但有什麼辦法能對付這九假一真呢?”齊孝石問。
“全部否定,一句也不信。”那海濤回答。
“對,在沒掌握真憑實據之前,不能相信對手的每一句話。但還得長心眼兒,句句都要牢牢記下,為的就是等以後肯綮兒的時候,再拿出來拍唬他,讓他不能自圓其說,這樣謊言才能原形畢露。”齊孝石來了精神,病容頓散,“在審訊中得有眼力見兒,不但細節得瞧準了,還要抓幾個有分量的證據照死了砸,隻要功夫到了,就能問個底兒掉。對手可能會偽造許多個細節作為假象,也可能牢記住所說的謊話,但就算他們做得再細致,也難免百密一疏,事實他們永遠掩蓋不了。時間、地點、人物、有記載的文件、證明,隻要有一點不對,就能破了他的局,抓住狐狸的尾巴。謊言啊,永遠禁不起推敲,編得再圓也會有紕漏。”
“物質不滅。”那海濤脫口而出。
“是,說文明了就是這個詞兒。”齊孝石說。“你知道預審為什麼要七個小時嗎?”齊孝石自問自答,“所謂的七個小時,並不是非要在七個小時內拿下口供,顯示所謂的能力,而是要在七個小時的時間裏,與對手試探、周旋、出擊、防守,就像打拳一樣。第一個小時聊,第二個小時磨,第三小時繞,第四個小時引,第五個小時迷,第六個小時拍,第七個小時供。七個小時就是一個戰鬥,每一個審訊階段就是一個戰役,你懂了嗎?”齊孝石說出了預審的精髓。
“我懂了,師傅,我懂了。”那海濤眼睛發亮,他好久沒聽到如此讓自己醍醐灌頂的教誨了。
齊孝石沒再反駁那海濤對自己的稱呼,繼續說:“求快、求急、好大喜功,這是你作為一名預審員最大的問題。搞預審的不能情緒外露,不能喜怒於形。什麼三斧子、四斧子的,一遇到石頭就會斷刃。預審老話兒講,對手‘拖、瞞、騙、賴、扛’,咱就‘敲、拍、點、緩、突’,講的就是製敵的手段要千變萬化。要搞清這個案子,就要從頭再來,不要學我,也不要學龔培德,一倒下就趴窩了,再也站不起來……”齊孝石停頓了一下,“別拿人當人,別拿事當事,隻要不讓自己給打敗了,總有翻盤兒的機會。”這是齊孝石推心置腹的話。
“師傅,謝謝您的教誨。”那海濤真誠地說,“我知道該怎麼辦了。”
“該怎麼辦?”齊孝石問。
“我明天就去新時代公司‘謝罪’。”那海濤說。
“這可不僅僅是去‘謝罪’。”齊孝石說。
“我知道,我是要真誠地求他們諒解,無論受到怎樣的對待,我都要爭取到他們的配合。這是重新開展工作的第一步,也是我真正去麵對自己的失敗、重整旗鼓的開始。”那海濤說。
齊孝石默默地看著那海濤,心裏有了一絲暖意,“明天我也裹裹亂,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