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偵的領導打了退堂鼓,告誡齊孝石也要量力而為,畢竟如果是冤假錯案,公安機關是要為此承擔行政賠償的。但齊孝石不管,他知道世界上不可能有這樣的巧合,他又以自己的方式分幾次問了劉鬆林相同的重點問題,發現劉鬆林的供述不但前後不一,而且在刻意回避著什麼,特別在幾個關鍵的問題上閃爍其詞,一看就是經人指點。搞預審的都異常敏感,齊孝石明白了,這裏麵有詐。但他不想去猜測,也不敢去猜測,這一切是否與龔培德有關。
“賬丟了,嗬嗬,說是放在汽車後備廂裏被撬了,還真報了案了;水管漏了,錄像帶進水了;受賄的翻供了,說自己是借款,查他的銀行賬戶吧,還他媽真有每個月兩萬的還款。借了兩千萬,每個月還兩萬,要還一千個月,將近一百年,還不要利息。我操,這他媽鬼才信啊!”齊孝石突然發作,猛地從行軍床上坐起,“你信嗎?啊?”他質問。
龔培德一驚,眼神複雜,“老齊……咱能不能……不提這個……”龔培德緩緩地回答。
“我就想問問,是不是有人在這兒吃裏扒外了,跟我這打馬虎眼了?”齊孝石提高嗓音。
“老齊……這……”龔培德無言以對。
“他們走你的托兒了?”齊孝石直逼著龔培德,一下把十年來在心中鬱積的疑問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呢……我……”龔培德回避著。
“今兒個這兒就咱倆,你也甭抖機靈,我也不弄那貓兒膩。都他媽是審人的人,抖攢兒耍雞賊,那是不局氣。我憋了這麼多年了,就想問你一句,你他媽是不是濕鞋了?是不是!”齊孝石步步緊逼。
“老齊,這都過去多少年的事了,到現在你還過不去嗎?”龔培德說。
“過不去!”齊孝石斬釘截鐵地回答,“這麼多年了,我就想問問你,你丫還是不是一個警察,是他媽當官重要,還是良心重要?你丫要還拿自己當警察,就拍著胸脯跟我說句實話,你到底在那案子上濕沒濕鞋。別跟我這兒掉腰子裝孫子,你要是不說,咱倆之間的這道坎永遠也過不了。”齊孝石氣喘籲籲。
“哎……”龔培德一聲歎息,站了起來,他搖了搖頭,“老齊,我自認為沒做虧心的事,沒壞了警察的良心……”龔培德說。
“沒有就好,沒有就能睡個踏實覺,就不怕人家找後賬。”齊孝石說著又躺了下去。
“哎……”話不投機半句多,龔培德站了起來,“小那……你還得好好帶帶。他雖然搞了不少像樣的案子,但還是隨了我的毛病了,做事太急,有時缺少方法策略,容易吃虧。”
“哼,笑話。”齊孝石把雙手枕在腦後,“他是你的徒弟,我帶什麼,人家是副大隊長,人稱‘那三斧子’。急有急的方法,緩有緩的道理,貓有貓道,狗有狗道,我沒什麼可教他的了。”
龔培德無言以對,“咱們的事,不要放在孩子身上。再怎麼著,他也叫過你師傅。”龔培德歎了口氣,“我失眠的毛病一直治不好,這些年來沒睡過幾個好覺,行,你休息吧,我走了……”
龔培德說完,緩緩地離開了辦公室。
齊孝石用餘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突然有種心酸,淚腺似乎要開始工作。但他極力地抑製住這種不明不白的傷感,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強壓下去。龔培德也老了,雖然他比自己小了幾歲,但畢竟也是五十多歲的人,那步伐和體態也大不如前。酒精讓人感性,齊孝石的鼻子又開始發酸,他歎了口氣,感覺自己也是越發脆弱了。想當年預審科的邢科長說啊,要想當一個合格的預審員啊,基本功之一就是要掩藏好自己的真實情感,不然就會被別人利用,成為弱點。嗬嗬,這句話雖然聽著扯淡,但在實際工作中卻是至理名言。
齊孝石不爭氣地再次失眠了,那深藏在內心的往事像失控的DVD一樣,強硬地循環播放。那個案子是他預審生涯的分水嶺,他由巔峰到穀底,一落千丈,一敗塗地。
劉鬆林最後被取保候審。為了挽回名譽和證明清白,他一不做二不休,高薪聘請了幾個律師,一方麵大肆宣揚公安局違法辦案、錯抓良善,一方麵高調申請行政賠償、要求懲戒相關辦案人。檢察院向公安局發來了執法建議書,要求公安機關依法撤銷案件、對當事人進行妥善的安撫賠償。市局對齊孝石做了內部處理,免去了他預審科副科長的職務,轉為一個普通民警。“預審七小時”的神話就此破滅,成為了辦案武斷片麵的代名詞。
齊孝石從主管審查經濟案件的重點崗位調換到了審查小偷小摸、傷害盜搶的探組。劉鬆林不但全須全尾地重回商界,而且相關的涉案人員也都逍遙法外,齊孝石恨在心裏,卻無能為力。他是一名警察,不是行俠天下的劍客,不能未經審判去懲惡揚善。齊孝石沒有放棄,幾次找到經偵的江浩隊長要求重新查案,但都被嚴詞拒絕。江浩隊長說的也有道理,案結事了,人要是能抓早就辦了,現在檢察院都要求結案了,偵查部門也束手無策。齊孝石幾番掙紮,最終隻得無奈承認了這個現實,世上沒有常勝將軍,法律的利劍有時也無法斬斷所有罪惡的荊棘。但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齊孝石折戟沉沙剛過了幾個月,他一直全力培養的徒弟那海濤也選擇了離開,轉投到了龔培德的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