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換衣服。”她興奮地說:“馬上就走。”
看著她匆匆地走回房間,他歎了口氣,從床上下來,打開衣櫃,翻出一件灰色圓領衫和一條深藍色牛仔長褲。穿好衣服,他把錢包和公交卡揣進兜裏。他猜想她一定正在挑選衣物,便坐在沙發上,玩起了手機遊戲,以此打發時間。
他隻覺過了很久,她的房門才再次打開。他抬頭望去,見她上身著奶白色雙層蕾絲雪紡衫,下身純黑色百褶短裙,不禁感到血流湧向大腦,心跳驟然加速,隻得用調侃的語氣掩蓋狼狽的神情,“你這是去見人,還是去接客。”
她嗔怪地瞪著他,不滿地說:“又不是穿給你看的。我要給嫂子留下好印象。”
“什麼嫂子?”他低下頭,裝作在玩手機,“你別亂說話就謝天謝地了。”
“你有跟她說,我也要去嗎?”她坐到他左邊。
“說了。”他往右邊挪了些,依舊低著頭,“我原本就打算在見到她之後離開的,省得幹擾你們交談。”
“你倒是把自己定義成第三者了。”她嫣然笑道。
他站起身,急促地說:“走吧。”她應了一聲,便一同出發了。
公交車穿過喧囂的市中心廣場,停在旁邊的小巷口。他們繞過購物中心大樓,來到一家幽靜的咖啡廳門前。
“這裏嗎?”她小聲問。
他點點頭。
“不容易啊。”她的語氣中充滿著詼諧,“每次你請我吃飯,不是拉麵館就是大排檔,這次可真是沾了嫂子的光。”
他沒有說話,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側過身讓她先進。
“兩位嗎?”他們走到前台,服務生很有禮貌地微微探身問道。
“是的。”他頷首應道。
“請稍等。”服務生低頭看著台麵下顯示器,掏出對講機說了兩句。很快,另一位蓄著絡腮胡卻並不顯老服務生快步走過來。
“二位請跟我來。”絡腮胡把他們引到一扇頗有古典風味的深褐色門前,旋轉把手,“請進。”他留意了房間的牌號。
他們走進包間,對麵而坐。絡腮胡趕緊送上菜單。
“先要兩杯拿鐵。”他把菜單放在一邊,也沒有問她的意見。
“請稍等。”絡腮胡端正地退出房間,關上門。
“等她來了,你們再點吃的。”他拿起手機,發了一條短信。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拿鐵?”她好奇地問。
他先是一愣,而後故作神秘,笑而不語。
“快說快說。”她看到他在催促之下,依然沒有開口的意思,威脅道:“你不說的話,等一下她來了,我直接叫嫂子。”
“真是怕了你了。”他裝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實則當他聽到她說出“嫂子”兩個字時,心中樂不可支。他故作鎮定地說:“我並不知道。隻是我發現我們喜歡吃的東西幾乎是一致的,如果你不強迫自己隻吃素的話。”
她稍稍想了想,點點頭表示認同。他的手機震動起來。他連忙拿起,瞄一眼又放回去,淡然道:“已經下課了,一會就到。”說著,他掏出錢包,抽取一張銀行卡,從光滑的紅木桌麵上劃到對麵,“這頓算我的,密碼是我的生日。”
“裏麵有多少錢?”她的眼神充滿了狡詐,“不夠吃怎麼辦?”
“撐死你都吃不完!”他把錢包塞回褲兜裏,瞪著她說。
她不以為意,接著問:“你去哪裏吃飯呢?”
“我去廣場另一邊的書店享受精神食糧。”他絞著雙手,伸了個懶腰,“回家的時候打給我。”
“我看你在精神上依然是個餓死鬼。”她頷首笑道。
兩人開始了天馬行空地互相調侃,時時發出歡愉的笑聲。服務生進來過一次,端上咖啡,又退了出去。
又過了約摸十分鍾,再次響起敲門聲。他下意識地用稍微高一些的語調說:“請進。”
話音剛落,一位身穿桃粉色及膝碎花連衣裙,披著藍綠色係襟開衫的少女推門而入。她先看到淩楚楚,表情很是驚訝,而後注意到了背對著他的淩軒郅,便順手帶上門,放鬆了心情。淩軒郅本以為敲門的是服務生,可是淩楚楚略帶詫異的神色促使他轉過頭去。他也注意到了站在眼前的清新典雅的少女。他想不起她在前兩次見麵時的衣著,隻覺得這一次的風格跟以往迥乎不同。她雙手交疊地拎著一隻栗色皮包,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迷人的微笑。
驚歎之餘,他趕緊站起來,讓出位置,“你請坐,我這就走。”
“這麼快就要走?”她不解地問。
他一隻手撐著桌麵,另一隻手撓著頭,頗為狼狽“那個,她會告訴你的。”撓頭的手指向了淩楚楚。他看到她們兩個都點了頭,才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瞧他難為情的樣子。”淩楚楚目送他跑出房間,關上了門。她友好地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淩楚楚。”
對麵的少女雙頰微粉,也伸出右手,“我叫唐愫愫。”
“我們的名字都是疊字哦。”雖然早已知道麵前的人的姓名,淩楚楚還是裝作驚奇的樣子,“我可以叫你愫愫姐嗎?”她差點脫口說出“嫂子”兩個字,暗自捏了把汗。
“好啊。”唐愫愫含笑點頭道:“我是獨生子女,從小到大也沒什麼朋友,一直挺落寞。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妹妹了。”又輕輕喚了一聲“楚楚”。
兩人相視一笑。雖然她們搞不清楚為什麼初次見麵就能如此親昵,卻都卸下了心防,如親姐妹一般熱切交談。
“我有看過你給我哥寫的信。”淩楚楚接著說:“我想像過你的摸樣,卻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漂亮,連我都有些嫉妒了。”
“快別拿我開玩笑了。”唐愫愫舉起左手,輕拂著紅潤的臉頰,將鬢邊的長發撩到耳後,“你也是出乎我預料的美麗。”
紅雲同樣浮現在淩楚楚的臉上。她是個極度敏感的女孩子,三言兩語後,他仿佛感受到了淩軒郅在麵對唐愫愫時的心情,他根本抵擋不住她的楚楚可憐的姿態,況且,她也並非有意為之。在自己麵前的人的身上,根本找不到正在遭遇困境的跡象,反倒像是久居深閨的千金小姐對走出閣門充滿著迫切的渴望。囿於閨中也算是困境吧,淩楚楚私下猜度。
“楚楚,你怎麼了?”唐愫愫見她低著頭,半晌不出聲,關切地問:“我說錯什麼了嗎?”
淩楚楚倏地抬起頭,目光堅定,“愫愫姐,你怎樣看待我哥?”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唐愫愫很吃驚,可在她直直的眼神的注視下,慢慢鬆了口,卻不直接說明,“你不是看過我寫給她的信嗎?”
“他一直為去年拒絕參加你的生日聚會的事情而後悔。”淩楚楚也沒有接茬,緩緩道來,“上個星期給你寫回信,也是認真到極致,生怕出一點差錯。還有那本《守望的距離》,他像寶貝似的保存著,雖然他一次也沒有看過。”
“他居然......”唐愫愫欲言又止。
“他太膽怯,不敢直接告訴你。”淩楚楚接著說:“我向他提出要認識你的要求,他當即就同意了。我跟他的想法應該是一致的。”
唐愫愫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再一次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淩楚楚緊緊握住她的手,露出天真的笑靨,“愫愫姐,我們都是女生,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況且,我也希望我的哥哥和姐姐都幸福啊。”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眼前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女生看得到許多事,唐愫愫依然微笑著說:“好妹妹,隻要不難為你就好了。”
淩楚楚故作神態地念道:“君子成人之美。”隨後把菜單推到唐愫愫的麵前,“不說這些了。好餓,點餐吧。”
“你先。”唐愫愫剛要將菜單調轉過去,淩楚楚按住她的手,輕聲說:“你先吧,愫愫姐。”看著她清澈透明的眼神,唐愫愫嫣然一笑,打開菜單,認真看了起來。
淩軒郅離開咖啡廳,在廣場上溜達。夜幕漸漸降臨,廣場上的人多了起來,看樣子,都是附近的居民在晚餐後散步。廣場的中央,隨著節奏感強烈的流行歌曲,大媽們跟著一名年輕漂亮的姑娘跳起了廣場舞。他一直以為隻有中年婦女才會從事這項活動,於是,他坐在花壇旁邊的石凳上,靜靜地看著。不經意間,他發現有許多人駐足觀賞,應該都不是看大媽的,他在心裏偷笑。廣場的角落,散落著幾對借著燈光專注於棋局的老大爺。四周也圍著不少觀棋者,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當前的局勢和接下來的走向,老大爺們全神貫注地盯著棋盤,似乎聽不到其他的聲響。一個看起來剛上幼兒園的小男孩,在跑得飛快的玩具汽車後麵追趕,還有一位老奶奶踉踉蹌蹌地快步跟著,嘴裏不停地罵道:“龜孫子,你慢點跑,摔死你!”他清楚地記得,小的時候他也非常頑皮,奶奶也常常罵他是“龜孫子”,她們為什麼要罵自己呢,他想不通。他還想繼續欣賞年輕姑娘的妙曼舞姿,可腹中的空虛趕走了這些思緒。他站起來,穿過一條街,走到時常去的麵館,要了一碗羊肉燴麵。
咖啡廳中那對相見恨晚的姐妹也開始享用晚餐。唐愫愫點了一份意大利麵,對麵的人卻在不熟練地切著炭烤牛排。她們都紮起頭發,以免沾到湯水。
她柔聲問道:“我聽你哥說,你也不經常吃葷的。”
“是啊,女生都怕自己變胖嘛。”淩楚楚叉起一小塊牛排,泄憤似的吞下,“每次他請我吃飯,都是去麵館。偶爾去一次大排檔,回去都要抱怨我坑他的錢。這次沾了你的光,我要狠狠地宰他一頓。”
唐愫愫巧笑道:“有你這麼好的妹妹,他才不會真的怕花錢呢。”
“他有沒有在你麵前說過關於我的事?”淩楚楚逐漸熟悉餐具。
“暫時還沒有。不過以後肯定會講好多的。”
“他倒是經常提起你。”
唐愫愫停下手中的餐叉,急切地問:“他說我什麼?”
“他說,如果我拿你開玩笑的話,他一定不會放過我。”淩楚楚的眼神中閃爍著狡黠。
“說正經的。”唐愫愫臉上的紅暈剛剛褪去,又浮現上來。
“他把第一次見你時的心情,跟你坐前後桌的經曆,還有你送書給他的事情都告訴過我。”淩楚楚繼續切著牛排,“每次提到你,他似乎都感到很遺憾。”
“遺憾?”唐愫愫似懂非懂。
“說是無奈更好一些。”
“怎麼這樣說?”
“他總是想太多。就拿談戀愛來說,大多數人都隻顧眼前,不管將來。”淩楚楚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可他卻會考量兩個人的學習成績,是否能考上同一所大學;之後呢,他應該又會擔憂能不能在一起工作。許多類似的問題,他都要考慮在內。不把這條思路理清,他是不會行動的。照他的說法,他一生隻想談一次戀愛,之後跟他這輩子唯一的愛人步入婚姻的殿堂,攜手到老。所以他才要萬分謹慎,常常壓製自己的感情。”
“他居然會這樣想。”唐愫愫陷入沉靜。
“是的。說好聽點,他做每一件事都要提前計劃周全。可是,計劃並不是萬能的,況且,許多事是不能計劃的,就像,兩個人......”淩楚楚不知道該怎樣說下去。她思索片刻,才抬起頭繼續說:“我講不清楚,反正我不讚成他的做法。或許他自己都沒有在意這一點。然而我必須要告訴你,愫愫姐,他沒有向你告白的唯一理由就是這個。如果還有其他的原因,頂多也就是膽怯了。不過,你要明白,他很喜歡你,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