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附錄:《和尚》創作談三則(2 / 2)

那個階段我正在寫中篇小說《和尚》,寫得很慢、很難,一天隻能寫一二百字,寫了一兩個月,還沒寫夠一萬字。我不太熟悉和尚的生活,我原以為這是全部根源。關於薩拉·凱恩的上述日記,突然激活了我的思路。我順著往下想,一個人削發為僧,也絕不是“個人事件”,一個人因為任何個人原因出家了,都和他正欲脫離的群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正如自殺者的脆弱,反襯出的可能是無數健在者的麻木。一個人甘願拋家舍業,去做一個和尚或尼姑,反襯出的東西應該更為深微。

“出家人其實是戰士,軟弱的戰士,靜的戰士,空的戰士,自取失敗的戰士。出家就是用失敗讓那些自以為是為數眾多的勝利者略略感到不安。”當小說裏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之後,我預大學的我感,我可以寫得順一些了。

《和尚》發表了,有不少人表示喜歡,我終究不敢得意,夜深人靜之時想起薩拉·凱恩,想起和尚,我還是有些羞愧。

之三

《和尚》裏麵的和尚,很容易寫成三種可能:一是,寫一個無可挑剔的好和尚,他身上有這個時代所缺乏的種種品質,可資借鑒;二是,寫成習見的花和尚,喝酒、吃肉、玩女人,最後說一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了事;三是妖魔化,寫一個神通廣大、滿口玄虛的和尚,言行舉止越古怪越好。

當然,我不打算寫成上述任何一種樣子。換句話說,我既不想圖輕鬆,隨便從佛教典籍裏找幾樣普世價值放在盤子裏端給大家,也不想油腔滑調,取笑一切。我注意到一個很有意思的情況,西方文學,有肯定宗教的,也有懷疑宗教的,一般都持著鄭重的態度。中國文學則相反,從《西遊記》到《紅樓夢》,再到當今的太多太多的作品,隻要一涉及佛,或道或儒,筆調總會不約而同地染上輕佻……

除去種種不願做的,我似乎無路可走。但是,我相信,寫作的一個功能就是“尋找”。開始寫作不是因為已經找到了什麼,而是因為我們對於寫什麼怎麼寫全無把握。而且失敗的可能更大,約占百分之七十。於是,沒有見過幾個和尚的我,鬥膽跟著作品裏的人物和尚(可乘、張磊),裏裏外外地“尋找”了一番。

偉大的托爾斯泰,一生尋找上帝,一生都不安寧,八十多歲,死在外麵,最後一刻,仍在迷迷糊糊地喊:“逃啊,逃啊!”

我發現,我的人物,一個普通的和尚也是如此。他在逃,出是逃,入是逃,不是逃回家裏,就是逃向廟裏,總之,都是逃。

逃,也許是人類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