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乘從廟裏出來,下了台階,正要離開,突然傳來紅芳的聲音:“嗨!”可乘停下來,側過臉說:“快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紅芳從一棵鬆樹後麵探出半個身子。
可乘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紅芳走出來說:“養驢的還不知道驢脾氣?”
可乘嘿嘿地笑起來。
紅芳跟過來,攙住他胳膊。
“哪天我也要來跪香!”紅芳說。
“你跪哪門子香?”可乘問。
“跪昨晚上引誘你的罪過啊!”紅芳使了個鬼臉。
“應該!應該跪!”可乘連連點頭。
紅芳卻沉默了下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跪香?”
“一個老和尚說,身上背的業障多了,跪下來懺悔懺悔也好。”
“是啊是啊。”
“你真的在懺悔昨晚上的事嗎?”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身上背的業障,恐怕更多吧?”
這話令可乘大感意外,他急忙看她,發現她是認真的,眼睛裏有細細的淚光躍然而出,每一顆淚光都是認賬和羞愧的表情。
“我身上肯定背了不少業障,我知道!”
“隻要真心懺悔,棄舊圖新就好。”
“我怕,我好怕!”紅芳突然抱住了可乘。
“怕什麼?”可乘撫摸著她的頭發。
“怕我回到北京,和那夥人在一起,身不由己……”
“那就搬出來,找個事情幹。”
“哪有那麼容易!”
“隻要真心發願,就容易。”
“可乘你能幫幫我嗎?”紅芳仰起頭。
“沒問題,我幫你找個正經事情,在北京我認識不少人,房產局局長、報社總編、派出所所長,各行各業都有。”可乘摸摸她的耳朵。
“不嘛,我想嫁給你!”
“這個……恐怕……”
“我知道,你嫌棄我!”
“不是嫌棄不嫌棄的事……”
“你要是不嫌棄我,今天就算咱們結婚的日子。”
“不好,不好……”
紅芳突然跪下了,哭著說:“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可乘僵僵地站著,長歎了一口氣。
紅芳抱緊可乘的雙腿,繼續哭著說:“你放心,我會好好做你老婆的,我天天給你洗腳,天天給你唱歌,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可乘望著早晨的太陽,表情淒苦。
紅芳仰頭輕聲問:“你同意了?”
他低頭看著她,說:“我出家的原因,我自己心裏最清楚,第一個原因就是,我這個人怕和人打交道,也怕麻煩,怕任何麻煩。”
她說:“你啥都別管,我伺候你!”
他軟軟地搖頭,又歎口氣。
她說:“真的,我會好好伺候你的。”
他說:“我不要人伺候!”
她靜了靜,問:“那昨晚上算什麼?”
他一下子啞了,大冷的天,額頭上卻冒汗了。
她搖晃著他:“你說呀,昨晚上算什麼?”
他呆呆地站著,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阿彌陀佛”四個字習慣地來到舌邊,又縮回去了,他覺得沒有任何一個字是適合在此刻說的,包括“不可說不可說”,包括沉默……不得已他隻好也跪下來,向她跪下來。
她看見他跪下了,向自己跪下了,禁不住就眼淚汪汪,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愛這個男人,不想讓他為難,不想讓他受罪……
他也哭了,無聲,卻滂沱。
兩個人就這樣久久地抱在一起,沒完沒了地流著淚,就像兩個陌生人意外找到了共同的苦衷,越哭,那共同的苦衷卻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