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他堅實有力的臂膀緊緊抱住她,一路上穿花度林,恍如帶她躍入夢境,捕風采蝶,逐月追影。
與易綺裏道別之後,妤枝便去了紫靈山。她還在長安的時候,便派人查了傅禦華如今的居處,才知道是紫靈山。她此番來這裏請傅禦華出山,一是為助煜哥哥得勝,二是為給她自己鋪一條後路。紫靈山就在鄴城之後,群山崔嵬,峰巒疊翠,巍巍迤邐而去,延綿不絕。山頂常年被厚厚一層積雪覆蓋,澹澹雪靄之氣彌漫在空中,冰清雪潤,宛如一片幻海,一半煙遮,一半雲埋,仿若天山相連。
妤枝依舊女伴男裝,騎著白玉驄拾階而上。走了足足兩個時辰後,視野漸漸漸開闊,呈現在妤枝麵前的是一片陡峭森峻的山崖,傲岸立於天地間,中間有素色白練傾天而下,諫蕩之勢,如銀漢傾翻,天地旋轉,又如瞿塘之瀕,氣勢磅礴,吞吐百川。而就在山崖之上,矗立著一楹偌大的青翠竹屋,周遭水清林秀,碧玉雙樹,花鳥披閑,儼然是一派清幽闃靜的人間仙境。
望著眼前的白練流瀉而下,飛珠濺玉,妤枝擦擦額頭上的汗珠,眸中熠熠光彩乍放,流瀉出一片瀲灩光芒。
騎著馬繞過瀑布之後,一片杏花林又出現在妤枝眼前。
花簇錦攢,綠含新粉,葉落輕花,和煦的微風拂過,浪蕊浮泛,花房微紅。妤枝見到如此美景,揚唇一笑,便騎馬進入其中。杏花林中蝴蝶翩躚,蜂兒逐塵,翩然來去,時而沾蕊撲花,時而追粉逐香。妤枝行至杏花深處,但見玉葉騰芳,浪蕊飄搖,一步步行過,踏花歸去,馬蹄含香。
不知行了多久,從天曉日出行至薄暮西山,妤枝也沒有走出杏花林。
身上的翠色蓑衣被薄薄的靄氣打濕了,黑而柔順的長發沾了一層朦朧的雨絲。馬蹄踏過落花,留下淡淡的印記,嗒嗒聲幽幽地在山嵐裏響起,隨風飄向遠方。妤枝拈指一摘,便將一朵杏花收於手心,緊緊握住,像是握住了一片闌珊跌宕的心意,淡淡的,輕輕的,像一抹疏煙淡月,輕飄飄墜落在她心間,不帶起一絲漣漪。
可是遇見了迷障?
妤枝勒住馬。
她心神一凜,忙向四遭環顧,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一個地方轉來轉去。她又試著轉了幾次,卻發現自己還是沒有走出迷障。她抬眸,那楹青翠竹屋就在眼前,她卻始終沒有辦法抵達,不由得有些泄氣。
驀然一隻山鳥從遠方飛來,流影一般的速度,由遠及近,不過須臾,便停駐在一枝杏花來。
妤枝欣喜地看著那隻信鴿,道:“可是你主人讓你來的?好家夥,你把這件信物帶給你主人……”妤枝從袖籠中取出一枚雕著“候”字的青玉纏花枝玉佩,向那隻信鴿招招手,笑道:“讓他早點放我過去,好不好?”
信鴿撲棱棱著翅膀,嗤地一聲,便撲至妤枝麵前,叼著玉佩飛走了。
等得無聊之時,妤枝仰起頭,迎著信鴿飛走的方向,望見不遠處生長得葳蕤茂盛的綠葉青蔥處,透出一絲絲幽綠碧徹的微光,那微光跌宕,呈幽碧的圓柱體照射下來,輕輕洇開,暈染得連空氣都透著淡淡的綠色。就在此時,一個好聽的聲音突然自她身後響起,如雨打梧桐般,清泠溫和,“水上鴛鴦,雲中翡翠,日夜相從,生死無悔。引喻山河,指誠日月,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妤枝回眸。
隻見薄暮西山,落霞滿天,一個玉髓青衫男子坐在木製輪椅之上,眉眼含笑,遙遙凝望著她。薄風細雨中,他姿容逸絕,翩然如玉,好似朦朧青煙裏綻放的一樹清麗海棠,綠葉搖曳,唯有月光牽縈。他眸子明瑩,蘊涵光華,隱隱透亮,側臉染上了落霞的一抹紅,更襯得他眉目清俊,肌膚皓白,華美高雅不可方物。
她道:“卿作流水,吾為並蒂,相生相依,死生不離;高山流水,琴瑟和諧,粉身碎骨,寧不相棄。”
他笑道:“翦蓉妹妹,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妤枝攥緊手心的韁繩,玲瓏俊秀的骨節上微微泛白,她凝眉笑道:“傅哥哥,翦蓉一直過得很好,你呢?”
既然她現在是候太傅女兒的身份,她便要將這條路走到底。翦蓉本是候太傅女兒的閨名,後因她入宮為奴重新改成了候妤枝的名字。候家當年一百多口人被流放,是傅秉晟用他右丞官銜之位,才換的候太傅唯一血脈——便是候翦蓉的周全。
而眼前這個男子,正是傅丞相之子,亦是有北朝第一隱士之稱的天下四公子之一,傅禦華。
傅禦華溫潤一笑,便向妤枝伸出手來,道:“我還好。來,翦蓉妹妹,我帶你去我的‘綠筱儒舍’瞧瞧?”
妤枝翻身下馬,取下翠色的蓑衣,一步步向他走去,盈盈笑道:“傅哥哥盛情,卻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