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八寶香輦行至妤枝落腳的酒家時,突然停了下來。有小廝從另一輛頗為華麗的馬車裏拿出一卷疊得厚厚的織錦緞,在寬敞的禦用驛道上鋪了一層金繡織錦紅氆氆,紅氆氆上一塵不染,直直從八寶香輦上鋪至舒悅樓。此時從那香輦裏伸出一隻蒼白得透明的修長玉手,骨節俊秀,肌膚極細,微微泛著玉一般的青色。一個家仆打扮的年輕男子立時俯身跪下,一雙穿著盤頸而臥的金絲蟒紋鹿靴的腳移了出來,輕輕踩在那俯身男子的背上。妤枝抬眸,想要看清香輦的主人,目光漸漸上移,透明如瓷玉一般皎潔的肌膚,一聲華麗的輕裘寶帶、美服錦袍……
妤枝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男子的模樣,先前那個堂倌已經回來了,他將菜譜遞給妤枝,道:“公子,本店所有的酒菜都在上麵,你仔細看看,有沒有什麼喜歡的菜式與酒類?小的候著呢!”
妤枝移回目光,笑了笑,便翻開菜譜,略微掃了掃,隨便點了幾個便宜的菜,便將菜譜拿給堂倌。
堂倌道:“好嘞!公子,你且稍等,我們馬上就上菜。”
送走了堂倌,妤枝再次望下窗外,卻隻見到空空如也的八寶香輦,人都走光了,連婢女與侍衛,也不見了蹤影。對麵的酒肆卻好一陣熱鬧。妤枝這才知道,方才排場浩大的那一行人去了對麵的舒悅樓。她不由得微微有些喪氣。剛才那一行人走的是禦用驛道,在周國,除了皇親國戚,便隻有立了大功的臣子才能行走。他們並不像皇親國戚,在她記憶裏,朝臣之中,除了當年的獨孤一族,沒有人有那樣大的排場。
他們,到底是誰呢?
快速地吃完飯,妤枝決定去對麵的舒悅樓打探消息。她剛剛踏進舒悅樓,一個身穿金繡黑袍的男子卻不小心撞了她。妤枝抬眸,隻見眼前的男子眉目清冷,容顏絕世,膚色卻是北朝很少見的象牙色,像是皓白如月的絹絲人兒。然而,最吸引妤枝的,卻不是他俊朗得不真實的容顏,而是他的瞳孔。他的瞳孔極深,宛如深不見底的淵藪,又極其通透,恰似兩顆皎潔皓白的琉璃墜子,蕩漾著秋水一般的瀲灩波光。他以烏冠束發,青絲如墨,如瀑般飄垂直下,在他胸前寂寞成雪。
若不是看見了他侍衛打扮的衣袍,妤枝還以為他是達官貴族、帝胄國親,抑或是那八寶香輦的主人。
那男子抬眸淡淡地瞟了妤枝一眼,見到她左臉上偌大一個青色胎記,不由得皺了皺眉,卻還是有禮貌地向妤枝抱了抱拳,道:“這位公子,在下有急事在身,行走匆匆,不小心撞著了公子,著實對不住。”
妤枝笑了笑,揖手回禮道:“不礙事的,還請公子先去忙吧。”
他嗯了一聲,便匆匆離去。
妤枝在舒悅樓打探了許久,終於清楚了一件事。八寶香輦的主人是陳國的富商,此番到周國,是為了將自己的生意做到周國來。怪不得排場那樣大,原來是財大氣粗、腰纏萬貫的商人。雖然沒見著那八寶香輦的主人,不過知道不是周國的達官貴人之後,她著實鬆了口氣,便回到自己的房間裏。
不知睡了多久,妤枝在一片鏗鏗鏘鏘聲中醒過來。她抬眼,此時月華似練,長照九天,房間內燈花跌落,疏影婆娑,窗外漫天的黑淡下來幾分,烏雲沉沉,夜色靡靡,一片濃濃黑幕便壓將似的鋪張下來,掩蓋了諸天地的一切光亮。忽然一陣震天聲響自耳邊炸開,她驚得撐起身子來。
怎麼回事?
還來不及反應,一陣異常凜冽的寒風破屋而來,殺氣淩厲,森森刺骨,攜帶著一股浩茫之力,向妤枝劈頭蓋臉襲來。妤枝大驚,急忙側身一轉,身上那層薄薄的鮫紗褻衣被那頃刻逼近的勁氣吹得飄蕩翻飛,裙裾飄舞宛如盛開於一河璀璨星光中的雪白之花,幽幽暗香盈袖。她以為自己閃過了那一擊,卻不料一雙手緊緊攥住她,她驚慌失措地偏過臉去,卻見到一雙幽深通透的眸子,黑暗中,那眸子裏有瀲灩光芒齊齊綻放開來,驚起一片波瀾,卻又在瞬間風息雲退,墜落於一片墨色之中,無聲無息。
妤枝驚呼:“你……”
他抱住妤枝纖瘦的身子,向後疾速退去,就在刹那間,無數柄利刃咻地一聲齊齊插在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妤枝驚魂未定,腦中各種思慮飛快閃過,原來抓住她的這個人對她沒有惡意,甚至還在剛才救了她的命。
可是,誰要追殺她呢?
驀地,又來一波襲擊,身後那男子立時帶著妤枝破窗而出。他輕功極好,一路上飛簷走壁,迅速帶她逃離現場。而在他們身後,則出現了一批武藝高強的黑衣人,為他們擋去了糾纏不止的刺殺。妤枝因為從沒有經曆過這樣血腥的惡鬥,她不禁嚇得瑟縮在那男子的懷裏,緊緊閉上水意瀲灩的眸子。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她耳邊笑道:“原來你是女子,還是沒有胎記的漂亮女子。”
妤枝一直以為是朝廷的人在追殺她,如今聽那男子的話,看來他是不認識她,那麼是誰在追殺她呢?她心中疑惑不已,卻也不敢睜開眼睛,隻道:“你快放我下去,我不想在天上飛來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