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昭元二十年,秋夜
殘蕪殿
悠悠的奚琴聲縈繞在殘蕪殿之中,如同千萬冤魂的幽咽,淒冷詭異;深秋寒冷蕭索的夜風拂過殿外古樹上殘留的枯葉,發出詭譎可怖的“沙沙”聲,如讓人置身於幽冥鬼獄,可那優美的奚琴聲卻如一條無聲的鬼手,勾住人的魂魄,引入那萬劫不複的地獄深處。
殘蕪殿中,寬大的前院地上落滿了枯葉,院中失去樹葉的古樹枝杈如同一隻隻幹瘦的手臂,仿佛在向外奮力地求救,掙紮著要逃出這片陰森恐怖的地方。
院中的一棵枯敗的梧桐樹下,正坐著個修長纖瘦的白影,晚風輕輕拂起雪白的衣擺,一頭烏黑的青絲隨風飄揚,越發襯得她如同暗夜鬼魅。
柔和皎潔的月光照耀到樹下拉琴的白影,映出一張白皙清麗的容顏,如同一株開在深穀幽澗的絕世白蘭。她閉著眼,勾出一道優美細長的弧線,長如翎羽的睫毛投下嫵媚神秘的陰影,菱唇不是如春花般的豔紅明豔,而是呈現一種淡淡的肉白色,顯得她如同在冰墓中沉睡千年的美麗古屍。
兩根纖長的玉指輕壓奚琴的琴弦上,右手則拿著琴弓流暢地拉著,美妙的琴聲有著攝魂勾魄的魅力,在這靜謐的暗夜中形成一種契合卻詭異的奇怪氛圍。
這時,一個嬌小的黑影偷偷地從側門進來,望了眼院中正拉著琴的白影,彎著腰打算潛到內殿。
突然,琴聲戛然而止,竟令那抹鬼祟的黑影怔得停在原地。
“那麼晚了去幹什麼了?”冰涼戲謔的聲音響起,如同玉器碰撞般輕靈悅耳卻帶著化不開的冰冷涼薄。
黑影慢慢地轉過身,在月光下暴露出一張秀麗可人的臉,此時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正滿是慌亂地看向院中的白影,月光為那人披上一層聖潔神秘的光,如同踏月而來的月之女神。
“公……公主”桃蕊聲音發顫地叫道。
玉焉細心地收好奚琴,一雙明亮如漫天星河的美麗眼眸望向她,目光明亮得令人難以直視,“怎麼,去會情郎了?”她笑著問道,笑容溫婉如柔和的月光,一點也沒有咄咄逼人的銳氣。
桃蕊一聽臉色瞬間蒼白得毫無血色,直直地跪下,“沒有的事,奴婢……奴婢不敢!”
“桃蕊,就算你真有情郎我也不會去追究,如今我這般落魄,你跟隨著我,我真的是很感激。”玉焉輕聲道,然後她又道:“你跟著我也沒什麼好前途,不如去侍候個好主,也好比陪著我這個冷宮公主老死宮中的好。”
桃蕊一聽不可思議地抬起頭“公主,您……您這是要趕我走嗎?”
“我不是要趕你走,隻是不想讓你陪我一起受苦罷了,也許到了二十五歲被放出宮,你還可以與愛人雙宿雙棲,不然跟著我隻有和我守著這淒涼孤獨殘蕪殿罷了。”玉焉淡淡的道。
“謝公主,桃蕊不能侍候您了。”桃蕊磕了個頭,眼中是難以掩飾的欣喜,一想到以後能與愛人在一起,心中就是難以抑製的興奮,卻忽略了玉焉眼中一閃而逝的冷光。
早晨
“咦,桃蕊姐姐呢?”春蕾朝正在喝粥的玉焉道。
玉焉毫無表情地道:“走了。”簡潔的回答令春蕾倍感疑惑,卻也不敢多問。
“春蕾,如果你也想走,我不會攔你。”突然,玉焉停下喝粥,看向春蕾道。
春蕾一聽嚇了一跳,立馬跪下:“公主,是不是春蕾做錯了什麼,春蕾一定改,求您不要趕奴婢走!”
看到春蕾滿臉的慌張,大大的杏眼中隱有淚光閃動,玉焉心中一動,伸出手將春蕾扶了起來,“傻丫頭,你沒有做錯什麼,我隻是個廢妃之女,如今又囚禁於這殘蕪殿中,你也要為你自己想想。”她原本也打算在這淒涼冷清之地了卻自己的一生,每天與母親留下的奚琴為伴,不去關心任何事,但她不想拖累這個善良的少女一生,她可以孤身一人守在這冷宮中直到滿頭白雪,化作一縷幽魂下黃泉,注定寂寞一世,孤獨而死。可這是她的命運,如何能自私地將他人的花樣年華陪同自己一起葬送在這如墳墓一般的冷宮之中。
春蕾再次跪下,稚氣未脫的臉上閃過堅定與決絕,隻見她素手一揚,抽出發間的一支銀簪,飛快地往手掌上一劃,鮮血沿著她清晰的掌紋滑下來滴到地麵上暈開了一朵朵淒豔的血蓮。
“我,葛春蕾,今日以血為誓,一生甘為玉焉公主做牛做馬,肝腦塗地,若違背今日之誓言,死後定入阿鼻地獄,受盡酷刑,永不超生!”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如磬石一般激蕩人心。
以血為誓,也是在用生命起誓。
多年之後,玉焉腦中依然記得那一天,那個不過十三歲的少女,虔誠地跪在她麵前,用自己滾燙的鮮血,堅定地,誓要用生命來保護自己,那一刻,仿佛蕭瑟的秋風也變得溫暖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