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魚座女子 上篇 13(1 / 1)

雙魚座女子 上篇 13

1998年我高一。那是在夏天,我愛上了一個男人。巴蒂。足球明星巴蒂斯圖塔。那年夏天,我第一次看世界杯。之前就知道英格蘭的貝克漢姆,意大利的巴喬。因為英俊嘛。漂亮的臉蛋,女人一樣精致的漂亮臉蛋。巴喬多了一點王子般的高貴,可也還是現代文明的理想化產物。這兩隻球隊也是現代文明的體征,紳士足球,踢得有節製,帶著風度,優美,很儒雅。然而我心目中的足球,是原始的,野蠻的,獸性的運動。喜歡足球就是因為喜歡那種男性美。那射門的一瞬間。雄性的力與美就凝結在那一瞬間。射門的一瞬間。射精。

潘帕斯平原上的野馬。他脫下球衣,甩動他的球衣,奔跑著,慶賀他的進球。我看見他裸呈的肌肉,他褐色的的胸毛。我確定那一刻我心動了。我心旌搖曳。現在,當我在火車上懷想這個男人,我似乎又是那個滾燙的女人了,時隔一年,我的乳房,我的子宮,我卵巢裏的卵子又開始張開嘴呼吸了。

喜歡的球星是巴蒂斯圖塔。喜歡的球隊是阿根廷隊。因為他們都是潘帕斯草原奔來的野馬。他們狂奔而來,從我身上踏過。98年,他們敗給荷蘭,我悲泣過。原以為四年的風雨過去了,如今我應該能夠比較平靜地接受阿根廷的再一次敗績。然而。然而巴蒂。

巴蒂。巴蒂。他已經三十三歲了。潘帕斯平原上的野馬巴蒂。也許我以後再也看不到他了。他已經三十三歲了,可是他像孩子一樣哭泣。大屏幕上出現他的特寫。他哭了。他長長的金發披掛下來。我隻能看見他的鼻子,紅的,在抽搐。男人的哭泣。我記得,男人的哭泣每一次都能令我顫栗。一個強悍的男人,像小孩子一樣哭泣。我看到這樣的情景總是會從靈魂深處動情的。

最難忘的當然是父親的哭。為他的愛女而失聲痛哭。剛從蘭州大學跑回來那段時間,後悔,傷痛,思念,天天在家哭,也不肯去補習。我哭,父母也跟著哭。他們看見我那麼痛苦,他們又幫不了我,他們多麼希望他們的愛女快樂,他們的愛女受了那麼大的傷害,他們的心都碎了。快五十歲的老父,他是個飽經風霜的男人了,但他在愛女的悲傷麵前,哭得像個孩子。還有就是前一陣他以為我精神失常了,在電話裏,他一邊痛哭一邊呼喚我:姝姝,我是爸爸呀,你怎麼了,姝姝,你還記得我嗎?我說,我的書不見了,我的《寒冬夜行人》不見了。父親說,你別哭呀,書不見了可以找,可以買呀。我隻管說我的書不見了。爸爸,爸爸,我的書到哪裏去了,我就要我的那本,我的書呢,我再也找不回來了。爸爸聲淚俱下,姝姝,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然而真正擊碎了我的整個靈魂的。離開蘭州的時候,那天李明焰與我。我們緊緊相擁。他的淚水一顆一顆掉落在我臉上,我們的淚水衝刷彼此的臉。我用盡了整個生命的力量抱著這個男人。我是如此愛他。那天他來送我,車窗外他流淚的臉,他的淚一直流一直流,一直不停地流。他一直望著我,一眨不眨一直望著我。隨著火車駛離,他那張流淚的臉還在車窗外,還在車窗外,漸遠,漸遠了,不見了,消逝了。他死盯住我的目光也被火車拋在了後麵,不見了,消逝了。這個男人,他就此遠了,不見了,消逝了。這個男人,我記得他的哭,記得我抱住他時感到他全身的痙攣。他的胸脯劇烈地起伏,我貼在上麵的臉可以感覺到那種熱浪般衝我席卷而來的起伏。他的淚水流過我的麵頰,我的嘴唇,我的脖頸,我的乳房,我的身體時,我感到一種熱辣辣的灼痛沿著我的身體流淌。我的男人。他哭得那樣驚天動地。這個豪情萬丈,義薄雲天的西北漢子。他竟哭成那樣。

後來巴蒂的哭。我沒有辦法抱緊他,沒有辦法吻舔他的淚水,我隻有看著他哭也哭。又是一個漢子的哭。是為理想的破滅。他竟哭得像個小男孩。巴蒂。巴蒂。我的男人。

我常想起我生命中這些男人。我想,我本質上是和母親絕然不同的。我們的相貌都是清秀的,乖巧的。然而,在性情上,母親是平和的,安素的,順從的。她對生活沒有太高要求。她是規矩的女人,也沒有強烈的欲望。她需要的是一個顧家的溫存的男人,需要平靜安寧的家庭生活。她安於這樣的生活,她在這樣的生活裏像魚在水裏一樣。她安於她這一生。有些快樂,有些方式,是她不可想象,也無法理解的。她的女兒所畢生追求的天地,離她是天涯海角,她無從知道,女兒不可能淹沒在她這種生活中,女兒在這樣的生活方式裏不可能安然。女兒的生命是奔騰不息的,她有著最原始的衝動和最淩厲的激情。天生有破壞欲。靈魂一直在竭廝底裏。

父親從來就不是一個強大的男性。他隻是千千萬萬普通男人中的一個。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他走入來來往往的人群,很快就被淹沒了。作為女兒,我愛他。我愛他不下於母親愛他。母親這一生注定會遇上並愛上這樣的男人。但我不一樣。我這樣的女人,我一生中經曆了無數的男人,我懷著微妙的感傷懷念著他們,我發現我本質上愛著的都是這樣一些男人:巴蒂,黃家駒,克拉克?蓋博,希克厲,辛棄疾,史舟,葉鵬,李明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