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高等教育的毛入學率已接近百分之三十,再發展下去,用不了幾年就會邁入普及化的高等教育。年年都在劇烈地上演搶奪生源的大戰,盡管招生政策一再向民辦高校傾斜,錄取分數線已經低至極限,可報民辦高校誌願的考生仍寥寥無幾。即使錄取了,報到率也大打折扣。
公立院校也隻有本科報到率相對較高些,專科的報到率就差強人意了。公辦專科學生報到率能到百分之八十已屬不易,民辦高校就沒這般幸運了。而且,隨著人口和計劃生育政策所引起的效應,往後的生源將越來越少。在這種形勢下,民辦高校就有點逆潮流而上的感覺。在這種大背景下,周韻雅辦這所學校所遭遇的阻力是可想而知的。
周韻雅既然把這所職業技術學院辦在工業園區內,辦學定位自然很明確,就是為工業園區的業主培養高層次的熟練工人和部分文秘管理人員。培養文秘管理類的人員,投入相對簡單,幾乎不需要實驗設備,而培養工科類的熟練工人就沒那麼簡單,要建實訓大樓,還要投入大量實驗實訓設備。常常是建設一棟樓的建安費用不及裏麵的設備投入。而目前隻有一屆在校生規模,收入與支出的差距實在太大。
周韻雅把集團其他收入中屬於她個人的部分提取,貼補了大筆的資金用在這個學校。如果她把這些錢繼續投入到房地產或其他熱門行業,獲取的年收益就是很可觀的了。而投在這個學校,就如石子投進大海,掀不起一點浪花,並且好像還是一個無底洞,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有點動靜。周韻雅心中偶爾也掠過一絲悔意,可如今開弓已無回頭箭了,她隻能一如既往走下去。
周韻雅麵臨著來自社會、來自家族以及自身的三重壓力,這所學校能否在夾縫中生存,走出一條適合自己生存發展的道路。周韻雅無日無夜不在思索著。
既然這所學校辦在工業園區內,學校人才培養的目標最主要的就應該盯住園區內業主的需求,地方級院校就應當服務地方,這個理念一定要灌輸到辦學實際中去。周韻雅想開個工業園區業主座談會,征詢一下他們的意見。如果能走出一條校企合作辦學之路,也許能改變目前的被動現狀。要實現這個願望,單靠自己是很難實現的。因此,她打電話請溫八雅幫忙,希望能以工業園區管委會的名義為她搭個橋,溫八雅爽快答應了,但他說最近確實太忙,他的時間排不過來。
周韻雅吃過一次虧,總覺得大陸的官員官氣十足,不請不送是辦不成事的。因此,她精心準備了一份厚禮,既輕便又好攜帶。
周韻雅與溫八雅接觸不多,自然不太了解溫八雅的個性。在官場中、在老百姓口碑中,溫八雅確實以誠信服人,給大家留下深刻印象,他答應要辦的事就一定會有結果。
舉個小例子,在北源工作時,溫八雅有次在曾厝調研,中午和鄉鎮幹部一起吃飯。一個鄉鎮幹部舉著滿滿一大杯啤酒要敬溫書記,其態度自然是畢恭畢敬,喝完杯中酒就站在溫八雅邊上,看溫書記做何反應。溫八雅正要舉杯,手機突然響了,溫八雅急匆匆起身到房間外接電話,過了好長時間才回到用餐的房間,那鄉鎮幹部以為溫書記早忘了他敬的酒,不想溫八雅落座後立即端起酒杯對那位鄉鎮幹部說:“既然你喝了個滿杯,那我就把杯中酒也喝了。”
事後,那鄉鎮幹部常對人說:“酒品如人品呐,溫書記這人靠得住呀。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他都認真對待,跟著他幹準沒錯。”當然,溫八雅並不知道他說的這些,隻是自己覺得應該怎樣就怎樣,不必在意別人怎麼議論。而有的領導就會刻意地在一些場合作秀一把,譬如,在很多人或很公開的場合捐上那麼點錢,新聞媒體自然就會跟上炒作。目的就是為了一個好口碑,贏得民心的同時或許還能贏得一點政治資本。
周韻雅約了三次溫八雅,不是被告知在開會,就是出差在外。真有這麼忙嗎?是不是溫主任不願見自己?可這事又必須得到他的幫助,僅僅以職業技術學院名義邀請,這個會是開不起來的。這些企業家們要麼很忙,要麼不屑於參加這種可參加可不參加的活動,由工業園區管委會出麵當然更具號召力和影響力了。因此,周韻雅很著急,幹脆登門拜訪吧,她事先了解過,溫八雅沒出差,開會就等吧,反正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截住溫八雅。
溫八雅果然在開會,等了將近兩小時,好不容易會議結束了,又有一群等待溫八雅的人呼啦圍了過來。好在溫八雅先看到了周韻雅,便客氣地與她打招呼,先把周韻雅讓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溫八雅熱情地讓座上茶。周韻雅環視一下溫八雅的辦公室,一間不足12平方米的窄小房間,擺放著一張小小的辦公桌、一套簡陋的沙發、一個書櫃和一個文件櫃,再無其他擺設了。
周韻雅見過許多領導的辦公室,有的官不大、級別不高,辦公室卻富麗堂皇。有的是裏外套間,設有接待室,甚至有休息室、衛生間。有的是幾間辦公室打通,辦公室寬敞明亮,擺上小型會議桌,顯要位置還有一落地國旗。辦公室裏花香四溢,連排好幾個擺滿大部頭書的書架,盡管誰都知道,有些書躺在書架上,領導翻都不會翻一下,純粹是一種擺設,以顯示自己有知識、有文化。
像溫八雅這種級別的領導,尤其是在工業園區管委會主任位置上,辦公室如此簡樸確實少見。隻要溫八雅首肯,園區的業主們會爭先恐後地為他裝修辦公室,給他送辦公桌、沙發椅,高檔的辦公設備可以一應並全,但溫八雅永遠都不會這樣做。
溫八雅見周韻雅一直環視著他的辦公室,就以為她覺得辦公室太簡陋了,於是笑笑說道:“我的辦公室與周董事長可不能比呀,將就坐坐吧。你那天說的事,我們已經在主任辦公會上研究了,就排在本周四下午,還沒來得及給你通氣呢,今天你剛好來了,我們可具體議一議,看這會怎麼開?來,喝茶。”
周韻雅客氣起身道謝,舒心笑道:“我還以為溫主任太忙,把這事……”
溫八雅見她欲言又止,仍笑笑:“我知道你認為我忘了。其實,我一直把這事放心上。要知道,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既然你我都想到了,我們就好好策劃一下,希望這會開得有成效。校企合作辦學,如今是熱門話題。現在許多高校都提出親企業的口號,學校需要企業提供人才培養的市場,而企業同樣需要學校培養出他們可用的人才,這可是雙方互惠互利的雙贏策略。我們園區有責任有義務要搭好這個平台,你隻要準備好你的發言就行了,其餘的一切由我們來安排。”
周韻雅急道:“那怎麼行?請大家吃一餐飯,總該由我們來安排吧。”
溫八雅沉吟片刻:“按我們以往的慣例,開這種短會是不請吃飯的,既然你有這心意,那就隨你意吧。”
周韻雅千恩萬謝地離去,臨走時本想把帶來的東西留下,或者對溫八雅說想送一套沙發和辦公桌給他,看溫八雅不苟言笑的表情終究沒敢說出來。
星期四下午,座談會如期在工業園區管委會大樓四層會議室召開。這些企業家們有的原本就很散漫,但他們誰也不敢怠慢開溫八雅的會。他們了解溫八雅的脾氣,從來討厭開會遲到。因此,三點不到他們就已經在指定位置上落座了。溫八雅手下的人也被他訓練得嚴謹規範。譬如開會要有橫幅會標,要規範擺放席卡,要留有錄音、錄像資料等,一樣都不能缺。
溫八雅的開場白很樸實:“我們工業園區剛剛興辦時,首家入園的維端機床廠的掌門人歐董事長就問我,我們到時需要大量的熟練技術工人,去哪招啊?現在對機床的精密度要求不是單純靠過去老工人的經驗判斷,都是由計算機掌控的。一般的下崗工人重新上崗,不懂計算機知識就勝任不了。因此,工業園區興辦初期,我們就引進了這所職業技術學院。因為工業園區起步階段的工作千頭萬緒,後來,就沒有顧得過來幫助學校與企業之間架設好平台,企業需要什麼樣的人才?學校該如何培養?都沒有進一步的措施,這我們園區是有責任的,當然主要責任在我。今天請大家來,就希望來彌補一下這個方麵的問題,你們校企雙方也共同溝通一下人才培養的情況。座談會嘛,氣氛寬鬆些,大家暢所欲言,有什麼想法就說出來。”
溫八雅很放鬆的幾句話立即讓會場氣氛活躍了起來。
東方陶瓷芯片有限公司總經理杜洛社立馬站起來說:“溫主任,您要是早開這樣的會就好了,上個星期我們公司還組織了一批人南下北上去招聘人馬,可是合適的人才不多呀。其實,我們也向職業技術學院了解過,他們沒有開設這個專業,如果能開設專業培養我們所需的專業人才,我們願意資助學院定向培養。我們希望工業園區和職業技術學院支持我們這項工作,至少近期內先幫我們培訓一批工人,我們急著要人上崗。”
會場氣氛熱烈,園區業主們紛紛發言,都表示願意與職業技術學院簽訂人才定向培養協議。這令周韻雅感到格外的驚喜,當然也有許多事令她擔憂,要辦這些專業必須要有更大的投入,要建立實習實訓基地,要投入教育教學設備,要引進專業師資等等。而辦這些專業可持續性程度如何?如果辦兩三年,這些人才需求一旦飽和,那些投入就得不償失了。工業園區剛剛興辦,企業剛剛入園,頭幾年對人才需求必然急切,如果沒有建立在可持續基礎上,職業技術學院必然是沒有生命力的。
會場討論氣氛之熱烈,令溫八雅和周韻雅都始料不及。溫八雅感覺問題已經討論得很集中了,眼前該是如何實施的問題。於是,他把目光投向周韻雅,希望她能就此有個態度。
周韻雅明白溫八雅的意思,卻又對剛才思考的問題沒有十分的把握。畢竟要增設二三十個專業,以自己目前的辦學能力如何承載得起?但也畢竟更加明確了辦學方向,現在辦教育最時尚的說法就是以畢業生就業為導向,要明確學校的辦學定位和專業開設的方向,增設專業穩步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步伐邁得太大要摔跟頭的。
於是,她清清嗓子說道:“我真的非常感謝各位企業家對我們職業技術學院辦學的大力支持。客觀說,我們辦這所學校,始終都在摸索,雖然我們也曾做過大量的調研,但一直沒有明確的辦學方向,各種意見也很不集中。今天大家所提的寶貴建議更加堅定了我辦好這所學校的信心和決心。不瞞諸位說,我曾想過要打退堂鼓,今年的招生形勢給了我們巨大的壓力,讓我們看不到這所學院的前途,至少此前我們在招生廣告宣傳中不敢承諾百分百安排就業,現在我們有底數了,應該說,這個承諾對考生是有一定吸引力的。隻是有一點,需要和在座的企業家們商量。眾所周知,高校裏辦工科類的專業需要大量的投入,有的實驗室實際上就是一個小型工廠,而我們確實能力有限,一口氣要投入興辦在座各位所需的二十幾個專業,顯然超出了我們辦學能力範圍。因此,我想借此機會與在座諸位企業家們協商一下,一是按緩急程度分批辦,急需的人才先培養。二是為我們提供實習實訓的場所,我們實習實訓設備不可能一步到位,從效果上說,也遠不如直接到現場操作來得好,但這樣又可能影響到你們的生產進度。我們也可以考慮錯開安排,你們不上班時,安排我們的學生實習、實訓,晚上時間也行。三是為我們提供一些師資。我說的是掌握實際操作能力的技能型老師,我們培養人才的目標定位就是懂得實際操作的熟練工人,仰望各位企業家們支持,先謝謝大家了。”
出席會議的企業家們紛紛表態願與職業技術學院合作,當有人提議要與周韻雅簽協議時,周韻雅狼狽之餘顯得有些驚異,都說大陸辦事效率低,今天著實給自己上了一課,她本以為這需要很長的磨合過程,沒有經過幾輪的談判,哪能發展到簽協議的環節。
既然這些企業家們興致高漲,不能錯過了這好時機,她定定神趕緊先行表態:“非常感謝大家的熱情支持,隻是大家所需要的人才,不可能一哄而上馬上開辦這些專業,請允許我回去商議後,根據大家需求的緩急程度,根據我們自身的辦學能力,篩選一批專業先辦,條件成熟了,我將帶領學校相關部門負責人,一家一家上門簽訂協議。今晚先允許我表達一下對大家的謝意,我們在桑華大酒店設了薄宴,希望大家給麵子哦。”
是夜,桑華大酒店的桑華廳燈火輝煌,平時可以擺設十桌的大廳隻擺了四個大桌子,中間還擺設了一個花壇,其氣勢突顯了周韻雅的特別用心。尤其讓企業家們感動的是,晚宴所用的酒水竟然是周韻雅專門從阿根廷進口的名貴葡萄酒,口感極好,宴會的氣氛極為熱鬧活躍。
是夜,周韻雅喝醉了,但醉得很開心。
周韻雅第二天接到溫八雅電話時,她還躺在床上,頭暈得爬不起來,聽溫八雅說有事要與她商量,趕緊一骨碌從床上爬起,稍作梳理就急匆匆往溫八雅辦公室趕。
溫八雅一見周韻雅的神色就笑道:“昨晚一定喝多了吧?嗬,高興,可以理解,可身體是本錢,要注意哦。來,坐。”
周韻雅意識到自己某些方麵讓溫八雅看出什麼破綻,趕緊用手梳理一下自己的頭發,略帶歉意地笑笑:“對不起,溫主任,昨晚確實喝多了,剛才過來太匆忙,讓您見笑了。”
溫八雅愣怔一下,是否自己啥話說過頭了,很快他又恢複了冷靜,調侃道:“周董事長無論怎樣都風采依舊,開玩笑的話,別較真。今天請你來,是想給你提個建議,僅供參考的。”
周韻雅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道:“主任,快請講,我一定洗耳恭聽。”
溫八雅笑道:“看你急的,也不是什麼好建議,隻是昨晚,我突然間想起,既然你們學校這麼依賴企業,企業家們又這麼支持學校,你不如考慮成立一個學院董事會,讓這些園區業主們擔任學院的董事,參與你們學院的決策,讓他們也有些主人翁的責任感,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把學校當成園區的一個企業,同生存,共發展。他們需要你幫助培養人才、輸送人才,你也需要他們給你提供就業崗位,甚至是經費設備的支持,使你培養人才的目標更明確,更有針對性,這樣的事是不是兩全其美呀?”
周韻雅聽罷,情緒頗為激動,連聲說:“好啊,這當然好啊,隻是不知道他們是否樂意啊。”
溫八雅笑笑:“工作是靠人去做的嘛,不去嚐試一下,怎麼知道他們是否樂意?這樣,你回去擬個方案,把董事會章程、董事會架構,包括要成立董事會需要考慮的問題形成書麵材料。我看完這些材料後,再幫你和他們逐個溝通一下,總會有一部分人願意吧。你也不必強求所有人都加入董事會,要是他們不樂意,強求也沒什麼意義。”
周韻雅連忙點頭稱是,她欽佩的就是溫八雅熱心而又誠信的風格。一般的領導幫助牽個頭,協調一下外圍關係也算盡心盡職了,哪裏會設身處地為他人去謀劃呢?周韻雅覺得此時多說也無益,大恩不言謝,心想要好好報答溫八雅,可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去做,就帶著感激的心情離開了溫八雅的辦公室。
其實,周韻雅沒有考慮到的一點就是溫八雅這麼做也是為了自己的工作。工業園區裏有了高質量的用工保障,就為園區日後的良性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當然,這也得益於周韻雅成立董事會後,學院發展所呈現出來的勃勃生機。後來,這所職業技術學院的校企合作辦學,成為全省民辦院校的一麵旗幟,省教育廳還在學院開過現場經驗交流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