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翔為徐正林泡了一杯茶,這也是他從未對下屬有過的舉動。許久,他才慢悠悠說道:“小徐呀,我這麼做不是對你過去工作的否定。你也知道,劃給我們的地遲遲得不到落實,不怪你工作不到位,而是我們確實需要一個能打通達川人脈關係的人來運作。上次我來就目睹了徐佳佳在達川的能量,地的問題不解決,我們在達川所有的計劃都將付諸東流,你在達川的前期工作已經奠定了很好的基礎。因此,需要你們倆協同作戰,共同把這塊硬骨頭啃下來。小徐啊,你就委屈一下,等達川分公司正式注冊後,我再考慮怎麼安排你的去向。年輕人要有氣量,況且你目前的一切待遇都不變,時機成熟,我重新安排好的。”
畢竟,徐正林還是懼怕老板,再說,周小鳳還在達川,不好在這個時候抽身回深圳。他知道徐佳佳的用意,也知道將來共事的難處,可眼前又有何招?他也深感無可奈何,就平淡地謝過董事長。不似從前那樣唯唯退出,而是昂首負氣關門走人。
周遠翔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笑笑。
徐佳佳擅長公關,但未必懂得管理,更重要的是她是衝著報複徐正林而來,凡是徐正林提出的想法,她必否定,周小鳳更是成了徐佳佳的出氣筒。辦事處裏的人看在眼裏,也都為徐正林抱不平。徐正林幾次欲與徐佳佳攤牌爭個魚死網破,均被周小鳳好言勸住。事後想想,徐正林也覺得跟這種女人計較不值得,都說因失戀而肆意複仇中的女人智商最低,果不其然呀。
而今,徐正林對辦事處大小事情不管不問,更不提建設性意見。徐佳佳安排他做什麼工作,他照指示做,少不了有些很刁難的事務,徐正林也盡力去做了,做不到就如實稟報。徐佳佳就沒好語氣地責難,徐正林也不去爭個是非曲直。徐佳佳不依不饒,就在電話裏向周遠翔一次次告徐正林的狀。
周遠翔心裏有數,不急不惱地問徐佳佳:“如果是這樣,是不是把徐正林調回總部呢?”
徐佳佳心態已亂,處理事情的前後邏輯都沒有了,連忙急著嚷嚷道:“這邊一大堆爛攤子的事誰幹啊?”
周遠翔笑著安慰她說:“你既然還需要他,還是要有耐心,好好與他配合。年輕人嘛,哪能沒有缺點和不足。”
徐佳佳沒好氣地回道:“我就知道你偏袒他,和你說了也是白說。”
說完,氣急敗壞地掛了電話。
周遠翔雖然仍不知曉徐佳佳的用意,但隱約預感這兩個年輕人合不到一塊。他甚至認為徐正林有情緒,故意和徐佳佳唱對台戲。
理清楚思緒,他打電話給徐正林:“小徐呀,你有思想情緒我能理解,但不能拿工作當兒戲。我費盡心思把徐小姐挖來,就是想利用她的人脈關係以及她的公關能力,把我們用地的難題攻克下來。她也說過希望你能留下好好配合她的工作,你就順從她一點,別再有對立情緒。你知道我一貫都是很器重你的,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徐正林半天不語,在周遠翔催促下,他才滿含委屈地回道:“董事長,你也這麼看,我真的無話可說了。我盡力配合吧。但我希望您哪天能到辦事處來現場辦公,有些問題肯定不是像徐佳佳說的那樣。”
周遠翔答應說:“好吧,等時機成熟,我也正想去達川把分公司正式注冊了,這樣可能運作更順當。可你一定要有耐心,要積極配合她的工作哦。”
周遠翔對下屬說話從未如此溫和過,徐正林知道是因為徐佳佳的原因。他也沒敢多說什麼,匆匆謝過就掛線了。
徐正林對徐佳佳的可笑報複,不惱不怒,置之不理,反倒激起徐佳佳的惱恨,辦事處的同事也都心向著徐正林,徐佳佳在辦事處裏形單影隻,無人支持她,她不禁有些後悔當時的衝動,本來到這工作也非她所願。為此,她和馮繼財鬧翻了,丟了高薪、丟了別墅,現在雖然有後悔之意,卻已經騎虎難下了。
在辦事處裏,徐佳佳雖然未感覺出徐正林對周小鳳什麼的默契和親昵,她也不知道徐正林和周小鳳的關係發展到了何種程度,但她發現,這一切都與自己沒關係了。
依她現在和徐正林的關係,彼此之間大概隻剩下了仇恨。自己要求到這來任職,無非是想報複徐正林,獲取那低層次的快感。冷靜下來認真想想,開始感覺出無聊來了,在辦事處再待下去,她已經有了度日如年的煎熬。於是,她寫了一份請調報告,並申明不同意就辭職,寄給周遠翔。石沉大海,幾個月得不到回音,電話催促,周遠翔要麼推托開會,要麼說正忙不方便細說,就是不做正麵回答。
年終歲末時,周遠翔再次來到達川,浩浩蕩蕩的人馬,並不亞於第一次的規模。此次來的目的就是想把達川市永翔化工有限責任公司成立起來。
盡管自己原先設想的用地計劃沒有得到完全落實,但架構必須先搭起來,進入實質性運作,辦事處機構不具法人資格,許多事就無法運作。公司成立後,他也可以順當地把徐佳佳調到自己身邊,既化解徐佳佳和徐正林之間的矛盾,又隨時可以擁有徐佳佳。因此,他覺得這事不能再耽擱了。
達川永翔化工公司雖不是工業園區裏最早開工的企業,但開工儀式絕對是工業園區規模最大、最隆重的一家。單從周遠翔請來的市領導陣容便可窺見一斑,達川市委十一個常委就來了四位,還有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的十多位領導,為周遠翔撐足了麵子。
周遠翔也不吝嗇,每位參加剪彩的領導嘉賓都得到一把金剪刀,盡管最後全部都退回,沒有一個市領導敢收。周遠翔請來的達川藝術團在臨時搭建的舞台上助興節目也精彩紛呈,據說演員報酬和道具花費就不少於十萬,圍觀的人群也有上千之眾,其中不乏過去認識周遠翔的人,周遠翔更是喜氣洋洋地在人群中穿梭往來,不時和一些熟悉的人打著招呼。
整場慶典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直至舉行慶典午宴時,周遠翔才發現不見了徐佳佳的身影,電話關機,派人尋找也沒有下落。雖然周遠翔早上在慶典現場見到過徐佳佳,但已經感覺徐佳佳情緒不對,該不會出什麼意外吧?這慶典午宴的場麵沒有徐佳佳招呼,肯定要遜色很多。
今天,溫八雅也心情舒爽,滿麵春風,畢竟園區裏最大的企業落地了。這樣,今年入園企業就可以達到21家,超額完成年入園企業20家的任務。關鍵是明年園區工業產值目標的實現,原先預計園區裏年工業產值可達25億元,可入園企業規模都偏小,產值上億的企業隻有4家,如果永翔化工不加入,這個目標根本無法實現,但市委、市政府下達的創業競賽目標任務似乎不容商量。
永翔化工一期開工建設的期限是八個月,如果能如期完成,明年七月底前可投入生產,還有五個月的生產時間,按永翔化工公司的投資規模預測,明年下半年產值達到四個億是可能實現的。那樣,工業園區的25億的年產值目標勉強可能實現。否則,溫八雅挨批挨責難免,工業園區管委會的弟兄姐妹們年終獎也會泡湯。
溫八雅有時覺得要做點事真不容易。有些領導盲目求大求快,不顧基層實際,層層壓碼,到了他們這個層次,不管什麼級別也已經是最基層了,他們已經沒有往下分解的空間,入園企業是他們服務對象,不是他們的下屬單位,即使把任務分解給他們也沒有意義,他們執行不執行都改變不了現實狀況。
溫八雅和周遠翔都在主桌入座,但留下的領導嘉賓並不多,有些市領導參加完奠基慶典就離開了。
這年頭,領導對吃啥早已不稀罕,而且都到一定年紀,多少有血壓高、血糖高、血脂高、膽固醇高的毛病,吃這吃那肯定要吃壞了身體。現在人的鍛煉意識反倒增強了,領導幹部再忙,也會騰出點時間,慢走、爬山、打太極拳,沒有身體健康,權力再大錢再多也是白搭,生命可是自己的,誰都知道這麼個理。因此,可去可不去的飯局盡量回避,都說現在有身份的人出席誰的飯局,不是欠誰的人情,而是給誰麵子,看來這是不爭的事實。
主桌上除了組織部常部長、市政府胡一民副市長,還有兩位是人大、政協的領導,然後就是溫八雅和周遠翔了,而且主桌上放著席卡,人少了也請哪位嘉賓再入主桌也不妥。
原先落實領導是否來參加慶典午宴的任務是徐佳佳負責的,徐佳佳不在誰也接替不了這項工作,來賓的名單也是徐佳佳擬訂的,連周遠翔也無法應對這場麵,很多來賓他根本不認識。因此,誰也無從招呼。後來,還是徐正林招呼了幾位公司裏的工作人員,包括兩位還算有點姿色的女員工,才勉強緩解了現場的尷尬。
溫八雅很有誠意地要敬周遠翔一杯,對他表示祝賀和感謝,但見周遠翔心神不寧的樣子,幾次舉杯又止。周遠翔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舉杯勸酒,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感謝話。也許在座的來賓不知道周遠翔情緒變化的真實原因,但他今天中午沒心情,慶典午宴很沉悶,是大家能共同感覺到的。因此,不到一小時慶典午宴就匆匆結束了,周遠翔隻是喝了幾杯酒,幾乎沒動過筷子,然後就是不停地打電話,打給徐佳佳的回應要麼是已關機,要麼就是暫時無法接通,詢問了許多人也都是回答不知去向。
徐佳佳辦公室裏的東西幾乎紋絲不動,找不到個人留下的任何東西,也未見留下隻言片語,讓房東打開租住的公寓,房裏早已清理一空,大家這才確信,徐佳佳已經走了,沒有人知道她為何離去,更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她甚至沒有向周遠翔要過工資,找到馮繼財,答複依然是不知道。總之,徐佳佳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仿佛一下子從人間蒸發了。
徐佳佳的忽然消失,讓徐正林感到解脫釋放。周遠翔的心胸裏則充滿了無限的頹喪,他打不起精神來,簡單把達川的事務交托徐正林,就匆匆返回深圳。從此,再沒有人聽到徐佳佳的任何消息。
次年,徐正林與周小鳳正式牽手步入婚姻殿堂。在徐正林看來,雖然周小鳳相貌平平、地位卑微,但她的溫柔賢惠、善解人意、對自己體貼入微,這一切讓徐正林深感滿意,甚至感動。徐正林對她倍加嗬護,兩人洋溢在幸福氛圍中。
沒有了徐佳佳的幹擾,而且家庭幸福和睦,徐正林人逢喜事精神爽,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公司開工後,總體進展順利,雖然期間也遇到一些小麻煩,但徐正林運氣不錯,總能逢凶化吉。例如,工地施工時,一位貴州籍民工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摔下,一根鋼筋從腹部穿過,但由於120救護車40分鍾才趕到,送醫院搶救不及時,雖保住了性命,卻留下了後遺症,腎也被切除了一個。該民工家屬以患者喪失了勞動能力為由,提出賠償50萬元的要求。本來這是工程承包商的事,承包商拒絕支付這筆高額賠償,認為醫院也該承擔責任。這位民工家屬就聚集了一幫民工天天吵鬧,鬧完承包商就到醫院鬧,醫院鬧完就到業主單位鬧,弄得徐正林無處躲藏,施工也受到影響。耽誤了工期,明年八月正式投產的計劃就要落空。
那陣子,徐正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感覺渺小而又無奈。萬幸的是,達川市不久就成立了全省第一個醫患糾紛調解中心,勞動仲裁部門也主動介入協調,該民工得到合理的賠償,這場糾紛才得以平息。
次年五月,主體工程落架,簡單的內裝修後就要進行設備安裝了。徐正林忙得不可開交,時常隻能在工地上食宿。此時周小鳳正懷有身孕,生理反應很強烈。她自己原本就需要人照顧,但她還忍著反胃到工地上為徐正林送飯,令徐正林好生感動。
倘若設備安裝工作進展順利,八月份順利投產就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但需要招收大量的工人,而且需要相當一部分熟練工人。如果現在不及時招收培訓,到時也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開工要人來幹活啊!
徐正林找到溫八雅,希望園區能幫助協調此事。
溫八雅沉吟片刻,說道:“這樣,我給你出個主意,園區原先的鳳凰嶺林業汽車保修廠有大量下崗工人,這些人也都渴望能重新找到工作。當然,行業不對路,上崗是需要培訓的,你可以去找園區新辦的職業技術學院,董事長叫周韻雅,周董是熱心腸的人,你們可以委托學院培訓,他們也同樣可以多一條提高辦學效益的路子。我這就打電話。”
周韻雅對這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企業領導人印象頗好,對徐正林的要求滿口答應,並高興道:“要是你們這企業遲兩年辦,我可以給你輸送專業對口的優秀熟練工人,我們恰好辦了這個專業,隻可惜學校才開辦了半年多。對了,以後可以讓我們的學生去你們企業頂崗實習嗎?”
徐正林笑道:“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其實我們還有二期、三期工程,還需要大量的工人,以後我們可以長期合作啊。”
周韻雅要留徐正林吃飯,徐正林搓手憨笑:“不瞞您說,我現在上廁所都得跑步,哪有工夫吃飯啊。有時間不如補睡覺,我每天都無法睡足六小時,真想放下手裏的事美美睡上一覺。”
周韻雅不愧是高級培訓師,雖然已在廈門大學讀了博士,可對普通工人的培訓也能深入淺出、幽默風趣。參加培訓的員工們都很愛聽她的課。周韻雅曾說過,自己從商多年,身家過億,獲得榮譽也很多,諸如十大傑出女企業家之類,這些對她而言,沒太多的感覺,隻有在三尺講台上,她才真正找到了自我。
她曾戲稱自己天生是當老師的料,辦這個學校也想為自己提供一個實現個人價值的舞台。因此,工作再忙,她都要堅持每周上四節課,遇到開會出差,她也要調課補上。
學生們不僅把她當老師、當長輩、當朋友,甚至當媽媽,溝通交流都是愉悅的,學生們一旦看到她QQ上線了,她就有回答不完的問題。雖然這占用了她不少的時間,但她認為值得,因為和學生在一起的每一個過程,她都覺得是愉悅的。她愛每一個學生就像愛自己的孩子,這不是口號,也不是政治需要,而是天性使然。
她性格中的另一方麵卻很清高、倔強,幾乎到了令人不可思議的程度。有一次,學院辦公室主任到她上課的教室告知,達川市規劃局一位領導要來學校考察,車都快到校門口了。照常理,她該到校門口去迎接,可她此時正激情澎湃地給學生講課,她覺得不應該放下學生去陪領導,她讓辦公室主任先去,自己堅持把45分鍾課上完。當她上完課來到接待室時,那位領導已經走了,辦公室主任說那領導一臉的不高興。
周韻雅聳肩自嘲,並沒想到此事會給自己今後的事業留下什麼隱患。不久就有人傳話到周韻雅耳朵,說她恃財傲物,目中無人,更要命的是這位規劃局領導把學院送去的工程實訓大樓規劃審批報告,壓了三個多月置之不理。
周韻雅真不太了解中國的官場行情,托人說情了,仍杳無音信,直至她親自登門賠罪、請吃飯、陪唱歌,送了一隻貴重名表,事情才得以解決。如果不是為了學院,周韻雅定然不會去做這樣的事。
周韻雅的倔強就是認定之事一定要堅持去做,而且要努力做好做成功。這個秉性是從小練就的。她酷愛遊泳,念中學時就天天堅持。有時風雨交加,家人勸不住,怕出危險隻好到河邊守著她。她說如果不這樣,就會覺得一天中有什麼事沒做,心裏不空落落的。
要辦這所大學時,她也遭到家族成員以及集團裏大部分人的反對,可她竟然極有耐心地一個個做工作,最終服說了大部分人支持她。要辦大學你就辦吧,誰都知道這是社會公益事業,雖然國內外都興起教育產業化,也不乏有人投入教育,在社會效益、經濟效益取得雙豐收的辦學實例。但中國高等教育改革後,各地高校都在超常地進行著規模性擴張,短短的幾年裏,中國已經從精英式的高等教育邁入了大眾化的高等教育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