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佳覺得自己在工業園區裏扮演的工作角色既別扭又憋屈，時間久了難免要露餡。她巴不得周遠翔早點離開達川，她就可以抽身而退。為了鳳凰嶺的林業汽車保修廠項目，她幫孔祥濤忙了。
回省城後不久，徐佳佳就接到一個陌生人電話：“是徐小姐嗎？我是深圳永翔化工有限公司達川辦事處主任徐正林，我們是本家呢，聽說徐小姐是東北人，我是黑龍江的。對，哈爾濱啊，我們算是老鄉呀。”
徐佳佳忍不住打斷話：“可我不認識你。”
徐正林說：“我知道我們不認識，是我們周董事長隆重向我介紹您。因此，我想……我想，能有合適機會，在您不介意的情況下，專程去拜訪您。聽說徐小姐天生麗質，氣質高雅，我也想有幸一睹您的芳容呐。”
徐佳佳沒好氣地“啪”合上手機，她打心眼裏厭惡這個從未謀麵、說話流裏流氣的男人。
隨後一段時間裏，徐佳佳不斷接到徐正林的電話或信息，徐佳佳都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那天，她到達川時又接到徐正林電話：“徐小姐，我沒別的什麼意思，就是受周董事長之托，要把一件禮物轉給您。請給我一次機會。”
徐佳佳故意騙他：“那就等我到達川再說吧。”
徐正林笑道：“您現在不就在達川嗎。”
徐佳佳怒道：“你派人跟蹤我？”
徐正林說：“我哪敢啊！徐小姐別誤會，確實是我手下人了解到的信息，我說過我沒有惡意。”
徐佳佳想知道他們葫蘆裏到底要賣什麼藥，於是就回道：“那好吧，我在濱江北道如意茶館等你，記住我挎的是奶油色皮包。”
徐正林一進門，徐佳佳憑感覺就是他，與想象中的樣子差不多，戴副金邊眼鏡，樣子倒斯文。徐佳佳心想，周遠翔居然把這麼重要的籌建工作交給這麼一頭嫩驢，他能撐得起嗎？
因為是上午時分，茶樓大廳裏沒幾位客人，徐正林也一眼就判定出哪位是徐佳佳。
熱情地寒暄握手後，徐正林把一台筆記本電腦和一盒包裝精美的燕窩禮盒擺在徐佳佳麵前，說道：“徐小姐，電話裏我隻是想開個玩笑，輕鬆氣氛，還望徐小姐多包涵。我們董事長說，上次他來達川考察，受到盛情接待，尤其是徐小姐給我們董事長留下深刻的印象，特意讓我轉達他老人家的謝意。這是董事長專門從泰國帶回來的燕窩，據說對女士美容最有益處了。另外董事長誠懇邀請徐小姐加盟我們的企業，他說上次給您開的年薪少了，想征詢您的意見，開多少合適呢？”
徐佳佳猜想周遠翔派人百般尋找她的目的，一定也是為了要把她招到麾下，好掌控自己。
想想那幹癟老頭色迷迷的眼睛，徐佳佳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於是，她傲慢地說道：“謝謝你們周董事長的好意，我無功不受祿，我所做的事微不足道。因此，請你把禮物捎回。至於貴公司要聘用的事，我早說過適當的時候也許我會考慮，但不是現在。實話說吧，我根本不是工業園區管委會的人，我也是受聘於省城的一家公司，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我覺得你們目前不必費這個心思。”
徐正林笑道：“我們董事長早就猜出你不是工業園區的人了，在董事長眼裏，您不但值這個價，而且他還表示願意接受您適當的附加條件，車子呀，房子呀，您可以提您的要求。”
徐佳佳越來越明顯察覺出周遠翔的用意，心裏不由升出強烈的反感，但還是很克製地回道：“謝謝你們董事長的好意，但我說過我現在不會考慮這些問題，我還有事要辦，先告辭了。”
徐正林愣怔一會兒，衝徐佳佳背影叫道：“徐小姐……哎，那你東西得帶走啊。”
可徐佳佳頭也不回徑直走了。
徐正林在達川人生地不熟，開展各項籌備工作自然艱難，盡管達川市委、市政府對永翔化工企業入駐工業園區高度重視，達川工業園區管委會也非常支持配合，但他所提出的要求確實讓工業園區管委會感到為難。不知是周遠翔的授意，還是徐正林自己的主意，他們向工業園區管委會提出要2000畝的土地，理由是他們將來總投資要達到10億元人民幣，要建成花園式的工廠，還要建職工生活區。
達川工業園區近期規劃麵積雖然有20多平方公裏，但目前已“三通一平”的土地不足4000畝，每畝地政府基本隻收成本價5萬元，如果永翔化工劃走2000畝，目前幾乎就不可能再引進別家企業，原有入園14家企業已經占了將近2000畝，目前“三通一平”工作又跟不上，這事著實讓工業園區管委會犯難。
孔祥濤一見到徐正林送來的報告就火冒三丈，立即衝到溫八雅辦公室大聲道：“永翔化工到底是來投資還是來圈地的？獅子大張口啊，一口氣就要2000畝地，我們工業園區怎麼伺候得了這樣的老爺啊。”
溫八雅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不管他們用意如何，我們都得謹慎處理這事，畢竟這是常部長引進的項目，萬一把他們氣跑了，我們承擔不起這份責任。我是想，你分管這項工作，你出麵與他們協商，先分期給地，他們投資建設也要分期嘛，一期先給他們三五百畝，他要上二期、三期工程時再給也不遲。”
孔祥濤還是憤憤不平：“即使他們要投資10個億也不需要2000畝地啊，我懷疑他們趁現在地價便宜，先把地圈下，以後再開發別的項目，譬如……”
溫八雅打斷他的話：“先別下結論，他們也不可能改變土地使用性質。你馬上約見徐正林好好談談，把我們現有情況和他說清楚，相信他們能夠理解的。”
孔祥濤盡管心裏不悅，但還是照溫八雅所說約見了徐正林。
徐正林見到孔祥濤一臉嚴肅的樣子，顯然有些戰戰兢兢的，反複強調這是他們董事長的授意。
孔祥濤口氣還是有些不耐煩：“不管是你們董事長的意思，還是你個人意思，要2000畝地是不合適的，我們工業園區也處在起步階段，目前經過‘三通一平’的土地也就是4000多畝，入園的企業已占去2000畝，你們一下要這麼多，其他企業就無法入園了。我希望你們能實事求是地提出用地計劃，別獅子大張口，實話告訴你，我們根本不可能給你們2000畝地。”
徐正林唯唯諾諾地答道：“是，是，我們馬上向董事長彙報，起草一個合適的用地計劃報告呈給您。”
一周後，溫八雅接到常部長的電話：“溫主任，為你們工業園區引進一家企業，我也是費盡了心機，而你們對客商又是怎麼服務的？氣走一家客商也許還不算大事，影響了達川對外形象，你可負不起責任呀，我希望你們好好反思一下工作方式和服務態度問題。”
溫八雅沒有解釋的餘地，常部長就把電話掛了，他坐在辦公桌前愣怔了半天，直至辦公室秘書敲門送材料，他才回過神來。
從孔祥濤那天向他彙報永翔化工公司計劃用地的神態看，他基本上斷定這事是孔祥濤惹的禍，但現在批評孔祥濤也不是時候，弄不好會進一步僵化兩人的關係。
他來到孔祥濤辦公室，見門虛掩著，就推門進去，孔祥濤正站在窗前打電話，沒發覺溫八雅推門進來，還在壓低聲音斷斷續續說著：“文件已經形成，但還沒有發……應該沒問題吧……哈，你看著辦吧……不，不，千萬別。”
溫八雅感覺來的不是時候，正要退出，孔祥濤已合上電話，轉身發現溫八雅站在門口，頓時一臉尷尬：“溫主任，來……來了，快請坐，我這還有一泡好茶呢。”
溫八雅坐定，說：“好茶泡給我喝浪費啊，你知道我喝茶隻是為了解渴，並不懂品茶，什麼茶對我都一樣。我來是想了解一下，你和永翔化工公司辦事處代表約談的情況。”
孔祥濤似乎已經擺脫了剛才的尷尬，放鬆地回道：“我已經和他們的辦事處主任徐正林談過，按你的意思，希望他們提出分期用地計劃報告。怎麼啦？有什麼不妥嗎？”
溫八雅喝了口水，沒吱聲，良久才說道：“剛才市委組織部常部長來電話批評我們，也許我們哪個工作環節出了紕漏，常部長批評的口氣非常嚴厲，必須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再向常部長報告或檢討。”
孔祥濤又來氣了，憤憤道：“一定是徐正林那小子向周遠翔告惡狀，然後周遠翔又向常部長告我們的狀。我承認那天我和徐正林交流時沒有好語氣，可我說的都是事實，這年頭什麼事啊，他們這些企業成了大爺，我們這些政府官員倒成了孫子。”
溫八雅很驚訝，各級領導在各種大大小小的會議上不斷強調要轉變觀念，要強化機關服務意識，看來孔祥濤隻是把這些當耳邊風，或許巴結、討好孔祥濤的人太多，孔祥濤被徹底慣壞了。
溫八雅雖然心裏窩火，但又不好批評訓斥孔祥濤。正職與副職之間的關係通常是很敏感的，有時候正職還要籠絡副職，從某種意義上說，副職為正職包攬一塊工作，是為正職打工，幹好了，政績是正職的，而正職一般又難以掌握副職的政治前途。開明、民主的正職會把一些權力交給副職，用很藝術的手段把副職們團結在自己周圍，自己的施政意誌則通過副職們來實現，而專斷、霸道的正職則把權力掌控在自己手中，隻是不斷給副職們派活，結果可想而知的。因此，副職們就發牢騷，九十九個副的不如一個正的，現實就是如此。
當然，副職們也有自我解嘲的安慰理論，“吃飯要吃素的，穿衣要穿布的，當官要當副的”。應酬多了，肚子裏油水也太多了，多吃素的有益健康。化纖製品多了，怎麼也沒有棉布衣服舒適環保。當副職可以不必費腦筋，不必有自己的思想意誌，正職怎麼吩咐就怎麼幹，責任小啊。可事實上，真正有機會讓副職們轉正，幾乎沒有人會拒絕，如今口是心非的人多了去。
溫八雅思忖片刻，溫和又不失嚴厲地對孔祥濤說：“不管怎樣，我們得把這件事的詳細情況向常部長彙報並檢討，再有理由也得檢討。你呀，也該收斂點你的個性，也不看看周遠翔什麼來頭？再說，這些入園的業主確實是我們的上帝，我們理應為他們服務好。你先寫個具體的彙報材料，然後我們再找機會向常部長彙報。”
孔祥濤先是不吭聲，隨後又很無奈地應道：“好吧，我寫完再給你過目吧，但我希望我不要去麵見常部長。”
溫八雅一愣：“你不去怎麼行？噢，你是怕挨常部長批呀，人這一生誰沒挨過批評呀。”
孔祥濤說：“我不是怕挨批，我是怕我到時不冷靜，常部長也太把周遠翔當回事了。你看周遠翔上次來時那神氣樣，似乎在給我們施舍什麼，我就是看不慣。”
溫八雅笑笑：“別再意氣用事，你畢竟是園區管委會的領導，你這樣意氣用事會影響到其他人的服務質量，也會影響到你個人的將來。”
孔祥濤冷笑：“我個人還有什麼將來，我都50多歲的人了，還有什麼發展空間？好了，我也想開了，放心，我不怕批評，我也會向常部長做深刻檢討。什麼時候去，你通知我吧。”
孔祥濤到常部長辦公室時，倒是挺誠懇，本來也就是周遠翔的一麵之詞，聽完溫八雅與孔祥濤的解釋和檢討，常部長倒也通情達理，他表示理解工業園區目前的困難狀況，吩咐今後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要樹立達川招商引資的良好形象。
溫八雅心裏舒了一口氣，孔祥濤覺得反正說違心話是經常發生的事，倒也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倒是那個徐正林久久不敢露麵，也沒有托人把用地計劃報告送來。
徐正林再次深刻感悟到董事長為什麼要高薪聘請徐佳佳的用意，原本他也隻是覺得董事長看上徐佳佳的漂亮，要將漂亮女人收入囊中，而現在他更能體會到徐佳佳的價值，要是多個像徐佳佳這樣的幫手，這事由她出麵就不會如此尷尬。
可他又想不明白，麵對高薪以及其他的優惠條件，徐佳佳為什麼會無動於衷呢？深層次原因到底在哪？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妙招，能讓徐佳佳考慮到永翔公司達川辦事處來工作。
徐正林費盡周折打聽到徐佳佳在省城的住處，他知道再打電話給徐佳佳，徐佳佳不一定會理他，更不會把自己的住處告訴他的。時值年關，也不知道徐佳佳是否已回東北老家，過年時送些年貨倒是好時機，便到超市買了一盆碩大的盆栽金橘樹，兩人抬著還氣喘籲籲的。
如今送盆栽金橘是時尚，意在送吉祥如意，金玉滿堂，他還在金橘樹上纏繞一個滿天星造型，他有信心讓徐佳佳喜歡上這個禮物，同時他也把上次徐佳佳沒收下的筆記本電腦和燕窩也捎上。
徐佳佳住在省城的怡景嘉園，雖處於城市邊緣，但依偎在閩江邊上，開發商將閩江水引進小區，每棟樓前都是清水環繞，小橋亭榭，四季都有花香飄逸，處處美景怡人，能住進怡景嘉園就是有身份的象征。不言而喻的就是這裏的房價貴得驚人，沒有200萬以上，想都別想。讓徐正林更沒想到的是徐佳佳竟然住在150多平方米的樓中樓裏。
樓下防盜門的門鈴摁了許久沒有反應，徐正林失望地正打算離開，突然身後“吧嗒”一聲響，徐正林心想不管是否徐佳佳開的門，總得叫工人把金橘盆栽搬到徐佳佳門口，兩個人好不容易把一堆東西扛到徐佳佳門口，門鈴又摁了半天，徐佳佳才穿著睡衣睡眼蒙矓地開門。徐佳佳也許早發現了是徐正林要來，表情很木然，既沒表示要讓進客廳，也沒拒絕的意思。
徐正林隻是尷尬笑笑，進退兩難，才吞吞吐吐說道：“我是來……來給您拜個早年，順便把您上次沒拿走的東西送來。”
徐佳佳似乎很不屑，旋即又看一眼徐正林的神態，又覺得他的樣子很可憐，人家也是好心來拜年的。於是，換了一副笑臉，把徐正林讓進客廳，一邊泡茶一邊寒暄著。
麵對徐佳佳突然的熱情，徐正林反倒有些不自在了，連忙說道：“不用忙，不用忙，我們就走。”
徐佳佳看看牆上的鍾說：“要不這樣吧，也快到中午了，我請你吃中飯，老鄉嘛，聊聊天，我知道有一家東北人開的餐館，口味蠻地道的。你在樓下等我，我換件衣服就來。”
徐正林對徐佳佳突然的情緒變化感到詫異，一時反應不過來，過了許久才說道：“哪敢，哪敢。要請也是我請徐小姐，您肯給麵子已是我莫大的榮幸了。”
在心裏，他顯然已經把徐佳佳看做是老板的人了。
徐佳佳很有韻味地笑笑，啥也沒說就上樓換衣服化妝去了。
徐正林傻呆在客廳，不知是先去樓下等，還是在客廳等，隱約聽到樓上有輕微的說話聲，感覺不便，於是輕輕掩上門，在樓下等了大約半小時，徐佳佳才嫋嫋娜娜飄到他身邊。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徐佳佳輕摁手中的遙控，一排鑲嵌在山邊的車庫中，其中一扇門徐徐地升起，徐佳佳熟練地從車庫中開出輛寶馬。徐正林發愣地站在邊上，在徐佳佳招呼下才鑽進車裏。
徐正林一路上都在想，徐佳佳為什麼態度會突然間轉變？但有一點他似乎想明白了，徐佳佳現有的生活方式和所擺出的架勢自然不是年薪10多萬所能駕馭的，看來要完成董事長的使命，聘用徐佳佳到公司工作難上加難。
徐正林一路上答非所問哼哈應承著徐佳佳，徐佳佳也似乎察覺到徐正林正想著什麼心事，也沒再多問什麼。半小時後，車子在一所大學門口的“胡來飛”東北餃子館門前停下。
沒人知道“胡來飛”是不是東北餃子館老板的名字，還是有別的什麼寓意。但兩人一致認同的是這裏除了東北餃子，還有豬肉燉粉條、涼拌菜，甚至大蔥蘸醬都是地道的東北風味，兩人吃得開心，聊得也開心。
徐佳佳說：“以前對你態度不友好，你不介意吧？”
徐正林笑笑：“我理解。如果我是你，也會這樣。對徐小姐這樣的優秀人才，我們董事長表示仰慕也在情理之中，隻是我的方式方法不恰當，希望徐小姐能諒解。”
徐佳佳擺擺手：“我沒介意，否則也不會請你吃飯，隻是我建議你別再一口一個您，聽了別扭。還有，你幹脆叫我名字得了，叫徐小姐顯生分。”徐正林“噢”了許久，才說道：“直呼你徐佳佳是不是不禮貌？叫佳佳似乎又太……親昵！”
徐佳佳大笑：“我在大學時同學間都是直呼全名的，我沒聽著不順耳啊。”
氣氛好了，徐正林也開始俏皮：“那好啊，徐佳佳同學，噢，該叫你學妹，我是東北財經大學九三年畢業的，你總比我遲吧，對女士不好探問芳齡，但我敢斷定，你比我小，是嗎？”
徐佳佳突然收起笑臉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老了？”
徐正林也驚愕：“怎麼啦？對不起，我隻是開玩笑。我還叫你師妹嗎？”
徐佳佳回過神來：“沒事，和你沒關係，隻是覺得自己可能太早衰老了。”
徐正林知道自己讓徐佳佳想起什麼傷心往事，也不知如何安慰徐佳佳，好半天兩人都沒說話。
徐佳佳突然提議：“我們喝酒吧。”
徐正林點點頭，起身到吧台要了一瓶紅葡萄酒，徐佳佳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徐正林勸也勸不住，隻好也陪著喝，兩人居然喝光三瓶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