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八雅放不下這事,他還決定到許書記家裏拜訪。他一直對許書記心存感激,也該找機會看望一下自己敬重的領導。和許書記約了時間,他買了些水果就登門造訪了。
許書記很熱情,但溫八雅並沒有拿出正式方案彙報,隻是口頭上向許書記說了自己的想法,許書記很感興趣,當即表態他會過問此事,讓溫八雅耐心等待回複。
溫八雅心想要他耐心等待,怎樣也得等上十天半月的,還不知道劉市長心裏怎麼想呢。他心急呀,一時也顧及不了那麼多了。
僅僅五天,許書記就親自打電話給溫八雅,說你們的方案通過了。欣喜之餘,溫八雅心生感慨,中國的事領導重視了說難也不難。
羅小夏起草的這個方案大概意思是:目前達川工業園區北秋江南岸約14平方公裏土地納入工業園區開發範疇,連接南北岸的橋梁,采用BT方式建設,由承接方墊資興建,三年後由工業園區償還本息,並許以百分之十五的利潤。南岸土地出讓金由工業園區運作,除了用以償還架橋建設資金,還要負責這一區域的公用設施建設,建起一個新的繁榮帶。
許書記還告訴溫八雅一個好消息,政府還將對這項BT工程貼息。
網絡、電視、報紙發布這項招標廣告半個多月了,報名者寥寥無幾,畢竟這項工程要墊資上億元。此時,即便有實力的企業也沒有看好閩北這片投資熱點。
羅小夏遊說王漢青也不順利,王漢青聽完羅小夏的介紹,頭就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隻是很熱情地張羅如何接待羅小夏,他甚至拿出兩瓶珍藏多年的茅台,要與羅小夏一醉方休,而羅小夏的心思當然不在吃喝上,一直思忖著如何說服王漢青。
王漢青從房地產開發裏嚐到的甜頭足以讓他陶醉,他要尋找新的發展項目,眼睛也是盯在房地產圈裏,畢竟房地產業的獲利太誘人了。要他墊付如此巨額資金,他怎麼會有興趣呢,但他又不忍心當麵拒絕羅小夏的一片盛情,他隻能用熱情的接待來彌補。
王漢青在房地產業出道很早,21歲大學畢業,那年他憑著一張名牌大學建築係的畢業證書,很快被一家安居工程公司聘為CEO(首席執行官),年薪15萬,還配了一部專車,提供一套住房。他的父母對他這樣的工作也很滿意。沒想到他幹了不滿兩年就辭職了。他對這一行業的操作已經輕車熟路,缺乏的就是資金。一年春節回家探望父母,經朋友介紹,他看中了一塊地,他調動家族中一切資源,千方百計籌集了幾百萬資金,開發了第一個房地產項目,誰想到,此時的中國房價像點了火的火箭,沒用幾年時間就翻了好幾個筋鬥。王漢青首戰大捷,掙了個盆滿缽滿。隨後便一發而不可收,他連續開發了好幾個樓盤都大獲成功。他仿佛建房子上了癮,自己老大不小了,也顧不上成個家,一個30多歲的單身男子,身家過億,又有名牌大學的文憑,怎樣的炙手可熱都可以想象。36歲那年在父母的催促下,他似乎想得有點壯烈,不就是結婚嗎?別人能結我也能,婚姻這東西,太認真必有煩惱。他後來與一位公務員結了婚,妻子倒也溫柔賢淑,女人能相夫教子足矣。
王漢青接待羅小夏確實很用心很隆重,特意安排在五星級賓館,公司裏能上眼的售樓小姐都到位了。可羅小夏卻顯得心不在焉,席間還出去打了好長一通電話。王漢青見羅小夏沒興致這所謂的“花酒”,就匆匆宣布結束。他拉著羅小夏上KTV,一邊走一邊還嘮叨著:“公司裏那些女孩子就是放不開,其實,我也不喜歡他們。我們到KTV,我給你找幾個熱情奔放的女孩。”
羅小夏停住腳步說:“漢青,我們不去那地方吧,找個茶樓,我們再聊聊。”
王漢青知道羅小夏不死心,又想給他說BT項目的事,但礙於麵子,隻好同意羅小夏的建議,就說:“那我們就去語兒泉茶樓吧,那裏的陳老板是我哥們,茶樓布置得很有藝術品味,文化氛圍很濃啊,我也正想帶你去欣賞欣賞。”
羅小夏的興致全然不在這上麵,到了“語兒泉”茶樓,恰好陳老板不在,王漢青要掛電話給陳老板,欲請他介紹一下這裏的茶與文化結合的一些創意。
羅小夏製止王漢青說:“咱們還是單獨聊聊吧。”
王漢青硬著頭皮順從,畢竟羅小夏有恩於王漢青,當年王漢青起步時羅小夏沒少幫忙。
兩人找了個僻靜的包間坐下,羅小夏對茶藝小姐說:“你走吧,我們自己來。”茶藝小姐離開後,羅小夏也沒心思泡茶,開門見山說:“漢青,我下午跟你說得有些草率,你對這個項目不感興趣我理解,我知道你現在的房地產生意正是順風順水的時候,如果要在這個時候讓你沉澱太多的資金在這項目上,換我也不樂意。但我記得你說過,搞房地產項目最頭疼的就是地的問題。找地、征地、拆遷、審批……沒有一項不頭疼,如果你接受這個項目,回報的是大片省卻這些麻煩的土地,你願意承接嗎?”
王漢青仍有點疑惑地問:“此話怎講?你能說得具體點嗎?”
羅小夏開始泡茶,他知道事情說到點子上,王漢青也許會改變思路的,不妨先吊一吊他的胃口。
羅小夏喝茶有道,嘴裏呼呼作響,然後陶醉地讚道:“這茶讓人口中生津,回味無窮呐,這是什麼茶呀?”
王漢青漫不經心回道:“聽陳老板說,這茶生長在景區的岩石邊的,山間雲霧繚繞,有股特殊的岩韻,喝過這茶的人沒有不說好的。走時記住帶兩盒走。”
羅小夏覺得該說正事了,於是清清嗓子說道:“漢青,你我兄弟多年,我自然會為你客觀分析這項目的前景。我們工業園區離達川城區不過幾公裏,用不了幾年,就有可能與達川城區連成一片。因此,這片土地的升值前景可想而知,市委、市政府已經同意將這片土地納入工業園區範圍,並由我們運作,土地出讓金部分用以償還這個BT項目的建設費用,我剛才和我們主任通了很長時間的電話,他同意我的想法,直接用土地抵債,而且現在優惠幅度很大,如果能給你1000畝地,現在我們的出讓價是每畝10萬,價值也達一個億,若幹年後,這土地的價值不可估量,而你們投資建這座橋,我們測算過,應該在8000多萬左右。這筆賬你應該比我算得更清楚。”
經他如此一說,王漢青開始有些心動,深思良久才答應抽時間去考察後再做決定。
羅小夏急道:“還抽什麼時間,明天就隨我去現場考察。”
王漢青笑道:“你呀,一輩子改不了急性子。”
第二天,溫八雅親自陪王漢青考察,他們一行在達川工業園區附近來回穿梭著,尋找最佳建橋點。在北秋江一個相對狹窄處,大家的目光都停住了,此處應該是最佳建橋點。但不遠處的江邊,有個塔形建築,王漢青就問那座建築是何用途,羅小夏回道:“那個是達川自來水公司的取水口。”王漢青驚道:“據我所知,《水汙染防治法》規定,禁止在生活飲用水、地表水源一級保護區內和距取水口上遊1000米、下遊100米內新建擴建與供水設施和保護水源無關的建設項目。我們在此處建橋,環保部門可要幹涉的。”
溫八雅很驚訝,作為政府官員,對此項規定他們都不知曉,而作為商人的王漢青卻對國家政策法規了解得如此透徹,確實令人欽佩。
一行人繼續往下遊走著,猝然間,羅小夏蹲在地上,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冒出,大家急切問道:“小夏,你怎麼啦?”此刻,羅小夏臉色慘白,聲音越來越弱了。有人急撥120電話,有人把他扶到一塊平地上躺下。羅小夏此時已經昏厥過去了。王漢青蹲在羅小夏身邊帶著哭聲喊道:“小夏,小夏,你怎麼啦,快醒醒。你放心,我會接這個項目的,你快醒醒呀……”
有人提議先用車把羅小夏送到醫院,可以爭取時間,溫八雅搖搖頭冷靜道:“情況突然,病因不明,不可對病人亂動,萬一是腦溢血,反倒會害了他。”好不容易等到120急救車來,醫生護士對羅小夏緊張而小心翼翼地簡單處理後,一路鳴著笛匆匆趕往醫院去了。
在醫院搶救期間,溫八雅和王漢青都守候在醫院,中飯也顧不上吃。羅小夏雖然已經蘇醒,但身體非常虛弱,一直還在ICU病房裏,醫生也不讓探視。等羅小夏愛人趕到,溫八雅和王漢青才暫時離開。
一周後,溫八雅接到羅小夏愛人的電話,沒說兩句話,她就泣不成聲了。溫八雅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擱下電話匆匆趕往醫院。見羅小夏的愛人眼睛哭腫得像個爛櫻桃似的,溫八雅難受得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茫然接過片子和診斷書,上麵赫然寫著:“胃部CA,已大麵積轉移擴散。”
溫八雅心裏像被重重地擊了一錘,好一陣的絞痛,鎮定片刻才問道:“他本人知道嗎?”
羅小夏愛人回道:“沒告訴他,但估計他猜到了。”
溫八雅當機立斷說:“馬上轉院,到上海去,我來聯係,治療費用我們先籌集。”
羅小夏愛人搖搖頭說:“不是錢的問題,隻要能挽救他的生命,我們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可醫生說癌細胞都已經轉移到肝部了,他最多隻有三個月的時間了,醫生建議保守治療,盡量減輕病人痛苦。”
溫八雅沉痛無語,轉身到病房看望羅小夏。見他歪靠在床頭,正翻著什麼資料,雖然虛弱,但很平靜。看溫八雅進來,便欠欠身子欲坐起。溫八雅連忙阻止,勸其繼續躺下。
羅小夏依然麵帶笑容說道:“主任,您這麼忙,就不必來看我了。”
溫八雅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多說話,然後拖了把椅子,在羅小夏旁邊坐下,拉著羅小夏的手,卻良久說不出話,眼眶忽然有點濕潤,他努力克製住情緒,裝出輕鬆的樣子,拍拍羅小夏的手背說:“好好養病,相信現在的醫療技術有辦法的。”
羅小夏反倒安慰起溫八雅:“我知道沒事的,主任您別為我操心了。我這幾天感覺好多了。對了,那個BT項目進展怎樣?”
溫八雅說:“已經草簽了協議。你安心養病,這些事我們會做好的。”
溫八雅從醫院出來時,一直後悔自己粗心,聯想平常羅小夏常皺眉頭,應該是胃疼。要是早點催促羅小夏去做檢查,何至於發展到今天這個程度。他不能確定羅小夏是否真的知道自己的病情,從羅小夏輕鬆的表情看,似乎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病入膏肓。可羅小夏是個很聰明的人呀。
三天後,溫八雅經與羅小夏家屬商量,還是把羅小夏轉到省立醫院。堅強樂觀的羅小夏在醫院裏堅持了八個月,隻是自從他住進了醫院,再也沒出來過。
羅小夏走了,走得非常平靜,沒有驚天地、泣鬼神的事跡,但他確實給人留下了積極、樂觀、勇於進取的一麵。雖然三個月後,達川市委追認他為優秀共產黨員,但不論溫八雅以及眾多熟識羅小夏的人,甚至羅小夏本人不能不說心中留下了太多的遺憾和惋惜。
羅小夏的身影不時浮現在溫八雅的腦海裏,以至他常常揪心地愣怔。當初如果不調羅小夏來,這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呀?
在羅小夏生命的最後時刻,章啟傑和王漢青一直陪伴左右,王漢青隻能以幾個已建好的橋墩照片告慰羅小夏,所幸的是王漢青這個項目成為BT運作的一個典範。
次年的清明節,段文生手持鮮花,身著黑衣,出現在羅小夏的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