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是青春日將暮,桃紅亂落如紅雨。雲宮的後山種有桃林一片,芳菲時節,落英繽紛。
“雲髻墜,鳳釵垂。髻墜釵垂無力,枕函欹。翡翠屏深月落,漏依依。說盡天上人間,兩心知。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辭章熱烈,從雲羅口中出來卻全變了味道,不見女子為愛癡狂,但見愛而不得,委曲求全。
見雲羅一個人躲在一邊,雲梟也不知從哪裏突然冒出來,攬著雲羅的肩膀就往別處帶:“走,二哥給你看個好地方。”
“大哥,自昨日從靈宮回來就見你一直愁眉不展的,這桃花種了有三年,今年第一次開花,不定是好兆頭。”雲梟話又多了起來,宛如常態。
“都過來坐,難得有今日,我們兄妹三個聚在一起。不開心的事都不提,讓它們都見鬼去!”雲鵬招手,麵前已經擺開宴席。
雲梟說什麼都沒有讓雲羅碰酒,那事還曆曆在目,可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寥廓天宇之下,這三個人的歡樂,將成為最後的留念。
是時候了,該讓一切浮出水麵,見到日光。
“三妹,大哥決定告訴你一切,你可受得住?”雲鵬眉間的皺紋從昨日起就沒有舒展過。
雲羅輕笑,受得住的,就算受不住也得受:“嗯,我聽著。”
雲鵬禁不住合上眼瞼,那感覺,像是在尋找塵封了很久的東西,要很小心地找,很小心地撿起來,因為那很珍貴,也很脆弱。
“事情還得從二十多年前說起,那時我七歲,或許八歲,便跟在師父身邊了。在那個時候,師父還不是雲宮之主,隻是憑著一手好醫術頗得宮主雲遠賞識,再加之屢屢救得雲遠性命,所以在雲宮的地位蒸蒸日上。可是再好的大夫也有解決不了難題,而師父遇到的難題就是——姽嫿蝕心!
宮主雲遠承諾,隻要師父能解姽嫿毒,便讓他接任雲宮宮主之位。
很難想象吧,雲遠竟就這般輕易的就願意將位子傳給一個武功平平,資曆淺顯的人。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那時,雲遠就中了此毒,他除了師父,無人可以求救。
可是師父解不了這種毒,但他答應會救雲遠,不過不是為了宮主的位子,隻是醫者仁心。
為此,師父不惜去了長安,找了他萬萬不想再見的人。這個人,你是知道的,她叫蕭月凝,醫術精湛,與師父在伯仲之間,甚至還可能在師父之上,其中一點可以為證的,便是她能解姽嫿蝕心毒。
念在往昔的情分上,蕭前輩出手相幫,也才有了後來的雲宮宮主雲禪。由於蕭前輩那時貴為將軍夫人,是不可能隨著師父來雲宮的。所以,她隻是教給了師父最簡單的解毒的法子:以活血引毒。當然這也是唯一的解毒法子。
可並不是人人都能施行此法,蕭前輩出身醫藥世家,自小接觸各種藥物、毒物,本身抗性十足。師父雖也不差,但姽嫿性陰,師父陽剛之軀,難免損傷。因此,蕭前輩給了師父兩枚藥丸,用於淨化餘毒。但卻被司徒雲漢做了手腳,取走其中一枚,才導致師父後來的苦痛。
自那後,姽嫿銷聲匿跡,似在江湖絕跡。可此番,就在靈宮,姽嫿重現,靈宮主沐龍發妻尉遲頎身中此毒。而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師父當年所行之事。
三妹,大哥的話,你懂嗎?”
雲羅傻了,她最敬愛的師父,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還好好的活著!還搖身一變,成了她哥哥的義父!還囚禁著師父最深愛的女子!
她曾還以為是靈宮的人下的毒,可為什麼突然就變成了靈宮的人成了受害者?她的師父,深愛的那名女子,是唯一的希望了。
可為什麼是這樣?從前的事,難道又要上演?她曾經想著,他和她就算沒可能,自己也還能夠隔著窗戶紙對他說‘我愛你’,見麵了也是笑著的,就算擁抱也不會拒絕。可是現在這是表明:不但沒可能在一處,更是友好都辦不到,她與他,沒有相愛,徒剩相殺。
隻是這時候的他們並不知道,這隻是一小幕戲,是真正的大戲的陪襯。幕後的眼睛盯著這一切,將雲羅等人一步一步地引進他設計好的路線。迄今為止,他的算盤,分毫未錯。
當然,靈宮也隻是一步棋。沐龍知道,並且心甘情願配合這場演出。他是靈宮宮主,他明白自己的使命和責任。但就算自己的所作所為會違背良心,他還是義無反顧。有的時候,不是你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就能夠輕易做出選擇的。很無奈,但人生不就是如此嗎?
“哥,我們能堅持下去嗎?”沐樂看著沐龍站在原先那處石林,現在的石頭山那兒,神色沉重。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更不能回頭。”堅毅的深眸閃著亮光。
“他們能辦到嗎?”沐樂又問。
“那就要看他們的造化了……”沐龍看著落日,正緩緩沉入西山,寂靜莊嚴,仿佛是在哀悼,但更像是無聲的落漠,緩慢的死亡。隻是不知道這儀式之後,是永無止息、漫無邊際的窒息黑暗,還是苦盡甘來、涅槃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