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品天覺得絕望,她想起當年讀歐裏庇得斯的《美狄亞》時自己還不相信美狄亞會為了和情人伊阿宋私奔而殺掉追上來的弟弟。現在看來,實在是自己過於宅心仁厚。
雖然呂品天的身體過於辜負好友的厚望,未能孱弱的病榻;佟仲書還是不可避免的跟季如璟慢慢相熟起來。在校園碰到,他免不了要主動跟呂品天打一聲招呼,笑著詢問幾句,帶著點刻意抵好與求饒,畢竟自己曾經害得她鼻子被砸出血。季如璟和呂品天像連體嬰兒一般形影不離,自是會遇上,加上她生性活潑,不多時就與他熟的如多年老友一般,完全不需要呂品天這個媒介。
然而也僅僅是相熟罷了。有沒有這樣的感覺,跟一個人從陌生人變成熟人很簡單,可是想更進一步,成為朋友乃至更親密的關係就艱難許多。
高一那年暑假,呂品天報名參加了赴澳大利亞的英語夏令營。這是九十年代末期興起的浪潮,集英語學習與觀光旅遊於一體。教育局組織的,主辦方還會安排營員住在當地人家裏。呂品天原先沒有打算去,十八天就一萬五,感覺很像打劫。再說短短兩個多星期,要把英語提高到什麼檔次,完全是打著學習的幌子,行遊山玩水之事。
季如璟來食神居玩時提到了此事,吳老板沉默了,第二天卻叫呂品天去報名。
“去吧,你爸爸七月份也會去澳大利亞講學,他給你查了行程,你們可以在悉尼大學見個麵。你也好久沒見到爸爸不是。”
呂品天有些氣急敗壞地表示,自己一點兒也不想去。
“他要想見我的話,為什麼不回國來看我?幹嘛非得我眼巴巴的漂洋過海去找他碰頭。”
吳老板笑了,輕輕柔柔地道:“還是去吧,這次是他出的錢。別恨你爸爸,真的,媽媽從來沒怨過他。無論如何,他始終是你爸爸。他是愛你的,你身上淌著一半他的血。”
結果事到臨頭,季如璟改主意去了英國。這次夏令營有兩個選擇,英國和澳洲,價錢一致,英國的營期比澳洲少三天。
她振振有詞:“你看同樣是出國看熱鬧,去君主國比去藩屬國過癮多了。何況說不定我還能在英國大街上邂逅威廉王子,來一段轟動全球的異國戀情呢。”
那時候威廉王子還是十幾歲的清秀少年,模樣兒乖巧英俊,最重要的是還沒開始禿頂。
呂品天對於她的奇思妙想早就沒有感覺,她就是說她要去月球定居自己也隻是會“噢”一聲,然後祝她一路順風,在月球跟玉兔吳剛一行玩的愉快。
在去機場的大巴上呂品天就一直昏昏欲睡。她想這麼多錢砸在這趟旅行上怎麼也得連本帶利撈回,所以暑假作業肯定是不能帶去寫的,於是她趕的很辛苦。季如璟聞訊皺眉,遲疑地追問,親愛的,這樣你的暑假作業質量還能一如既往的有所保證嗎?
等到了機場,一行人乖乖跟在領隊的老師身後,半點差池都不敢。呂品天早飯沒吃,有點暈車,她光惦記著等上了飛機,自己就能飽飽的睡回頭了。同行的同學有不少跟她一樣,平生第一次乘飛機,對什麼都好奇。呂品天睡得昏天暗地,連安全帶都是空姐幫她弄好的。
他們去的悉尼,剛下飛機就被送到了社區。當時社區的居民他們開了個小party,然後一個一個的分配住家,呂品天被分到了一個有4口人的家庭。
當時在歡迎會上去的隻有那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劈裏啪啦說了些注意事項後呂品天就跟他們回家。
他家是棟漂亮的白色房子,當時家裏隻有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據說還有個哥哥,正在悉尼大學求學。小姑娘長的酷似芭比娃娃,麵容精致深邃,湛藍的眼睛仿佛一汪寧靜的湖水。看上去文靜優雅,但對呂品天卻極為熱情。東方人麵相顯嫩,加上呂品天個頭嬌小,在澳洲小姑娘眼裏,她就是個chinababy。呂品天聽她在電話裏這樣向朋友形容自己,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心想,你還比我小五歲呢,到底誰是baby。
周三
那家女主人溫柔和氣,她早年曾在有短暫的遊學經曆,故而對神秘的東方古國頗有好感。大概是澳洲的陽光太過熱情,她皮膚上已經斑跡重重。呂品天英語勉強還能跟他們扯談,在出發前老師已經讓他們準備了範文,這樣一來簡直是照本宣科。吳老板幫女兒準備了些禮物送給他們,有鏤花真絲頭巾,還有一大包碧螺春。那個小姑娘特別喜歡其中繡著蝴蝶的香囊,一個勁兒追問是幹什麼用的。
聊了一會兒消弭最初的生疏,男主人出門,聽說是還要去工作。女主人和小姑娘陪她去逛社區跟周圍的街道。路上碰見同樣出行的同學,大家竟然有些害鞋彼此打招呼都是輕聲細語。不知道是文化上的理解差異,還是這幫孩子看上去都過於斯文有禮,澳洲家庭給他們打上的第一個認識標簽就是內斂含蓄。
在異國的第一頓晚餐讓呂品天著實失望了一回,不知是澳洲人沒有同國人一般有待客意識,還是他們所謂的大餐就是這麼回事。呂品天的英語到了餐桌上徹底歇菜,她光顧著努力回憶自己嘴巴吃的東西叫什麼名字,連滋味都無心辨別,居然也毫不費勁地吃下了吳老板擔心她食不下咽的西餐。
然後接下來幾天過得可謂平淡,一般上午上英語課,下午參觀。其實七月份的悉尼正值冬季,走在街頭,寒風嗖嗖,實在不是出門旅行的好天氣。呂品天記得英語書上曾介紹響是英國最美的季節,不由氣得牙癢癢,暗罵季如璟不厚道,把她一個人丟到了南半球的澳洲喝西北風。
大約到了第三天時,主辦方給他們安排的下午行程是參觀悉尼大學。後來女主人跟呂品天說她兒子在那讀書,給了呂品天他兒子的電話,叫她去找他,順便可以認識一下。
上午的英文課結束後她們就搭大巴去了悉尼大學。休息的空當,呂品天掏出女主人借給她平常聯絡用的手機,按照所給的號碼按下,響了一陣子然後有人接了。呂品天確認了對方身份又自我介紹一番。女主人已經事先跟兒子提及過此事,沒說幾句,對方詢問了她的所在地,表示可以馬上過來碰麵。
然後那邊就突然哄堂大笑說,蹦出含混不清的單詞,呂品天隻聽懂了一個chinababy。她胡亂應著,乖乖呆在咖啡館裏等人。後來江明川形容她當時的模樣,白淨的小臉紅撲撲的,鼻尖也凍得有些發紅,水晶般的黑眼睛怯生生地打量周圍的環境,好似等待主人認領的小寵物。
隔了大概十來分鍾,一大堆人浩浩蕩蕩地殺到咖啡館。呂品天沒料到國際友人會有如此熱情,嚇得連忙站起身來,不知所措地微笑。領頭的男生足有一米九的個頭,棕色頭發,身體健壯,笑容洋溢,是女主人的兒子利奧。他解釋說他的朋友知道他家裏來了夏令營學生,是個東方娃娃,有些好奇,順便過來喝咖啡打聲招呼。呂品天一緊張,忘了該怎樣跟一群人打招呼,是該說“Heloo”還是“Howdodoyou”?
這時忽然從人堆裏擠出一個人,穿過層層的座椅,衝上來一把抱住呂品天,聲音掩不住的驚喜若狂:“劍心!你怎麼在這裏?”
她先是猝不及防,本能地要伸出手去架;聽到熟悉的綽號,反應過來是江明川,眉開眼笑,忘了繼續抵擋的動作,由著他興奮地抱自己轉了兩圈。一年多沒見,江明川已經長到了一米七五左右,好在眉眼還沒有大變。他也是跟夏令營出來的,不過跟呂品天隸屬不同的營隊。
“剛才在外麵看見你還不敢相信,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或者認錯了,後來看見這裏——”他指指呂品天額眼角的疤痕,笑容滿麵,“我就確信你是劍心了。”說著他又驚訝地抓起她的手,責備道,“怎麼這麼冰?你都不知道要多穿點衣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