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品天正在背誦《桑》,剛開始默念“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一隻太守的祿山爪就伸過來搭在她額頭上,她沒反應過來,一下子被占了便宜。
江明川聲音裏蘊著火氣:“你怎麼又把頭發給搭下了?”
她一怔,沒好氣道:“我又沒魯迅先生的怒發衝冠,頭發不向下難道向上?”
他被噎得直翻白眼,心有不甘,隻是嚷嚷著強調:“不行,咱們說好的不遮著擋著。”
呂品天把頭發撩起來,看他麵露喜色之時又鬆下,調皮地眨眨眼:“你也看到了,頭發是自己垂下來的,跟我沒關係。”
江明川氣結,無端被這丫頭片子擺了一道,想說甘心,真的很難。等到午自修結束快上下午課的時候,他才回到教室,手攤開,掌心有亮晶晶的鑲著小小的水鑽的發夾。江明川笑得洋洋得意:“呂品天,這下你總能把額發給別上去了吧。”
她沒想到他會在這件事上這麼執著,隻好腆著臉商量:“你看我臉型挺大的,把額頭露出來整張臉看起來更大,多醜啊。”
江明川不為所動,他仔細盯著她看了半晌,缸定論:“呂品天,你是標準的柳葉眉瓜子臉,你臉算大的話,咱們班就沒幾個女生敢把整張臉露出來了。一句話,做人要言而有信,你露還是不露。”
他說話的聲音不低,坐他們前排的男生不懷好意地回頭狹促地笑:“露什麼啊,啊?——”
江明川沒好氣地把他的頭硬扭了回去,一麵還在催促她,你到底露還是不露?惹毛了我剪掉你的頭發。
呂品天聞言緊張地抓住自己的頭發,渾身的刺兒都豎起來,頗為色厲內荏地警告:“你不許動我的頭發。”
他見她怕了,笑的得意,把發夾塞到她手裏,死命地逼迫:“你自己看著辦!要麼把頭發剪了,要麼露出額頭。”
她一時被他的氣場憾到,唯唯諾諾地拿起夾子就著文具盒裏的小鏡別在頭發上。陽光的鏡反射,教室雪白的屋頂上出現了圓圓的小光圈。班上有頑皮的男生看見吹起口哨,全班人都目光追尋光圈的走象。呂品天有生之年都沒有用過幾次發夾,怎麼別都覺得別扭,沒有意識到上課鈴已經打響,政治老師已經滿臉怒氣地站在了講台上。
呂品天平生第一次因為幹擾課堂紀律而被請到老師辦公室。班主任堅信“勿以惡小而為之”,覺得不能姑息養奸,對於成績好的學生也該一視同仁。盡管江明川站出來承認是自己的過錯,老師還是勒令他倆一並去初二年級辦公室門口罰站。這次共患難給了他倆領的機會,他們邊走邊聊,歎氣不平發牢騷罵繡花枕頭政治老師隻會打小報告,等待著未知的噩運。
那是夏至未至,還沒有到六月,穿裙子早晚會有點涼的季節,兩人靠著辦公室門口的白牆,陽光剛好斜斜地照在他們身上,不冷不熱。他們抬頭看看天,有流雲,低頭看看地,隻看到自己的塑料涼鞋。在這個時候,他們居然,居然聽到小鳥的叫聲。兩個人先是不置信地麵麵相覷,隨後就吃吃地笑了起來,然後探討是什麼鳥兒的叫聲。江明川的爺爺退休後常年浸潤於花鳥市場,他一口咬定是鶯哥兒。呂品天對此壓根沒概念,他說是便讓他是好了。往前看,有別班的同學在打籃球,往後看,往後看是老師的辦公室。
江明川跟她講了不少以前的事,也就是那個時候呂品天從他口中知道了“一個混混的墮落史”。江明川後來知道她是如此定義他的奮鬥,唯有哭笑不得。
那時的江明川經常酷酷的,看上去好像比同齡人要成熟,但是笑起來的時候又很燦爛,就像花開的感覺,一下子覺得整個世界都綻放了,有時候他又很吊兒郎當,讓人哭笑不得。季如璟因為呂品天跟他熟悉以後,曾一本正經地評形容他:在不該懂事的時候你懂事了,在該懂事的時候卻不懂事。而在呂品天眼裏,他隻數於率真,他的心裏和任何善良的孩子一樣,有著簡單又純淨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