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3 / 3)

因為難過,他撇開了頭,盯著桌腿說出這番話。

呂品天隻覺得腦子裏亂哄哄的,記憶中張奕舸氣急敗壞的模樣、同桌驚恐失措的眼神跟他粗聲嘎氣的回答交織在一起,傳遞到她腦海中的訊息就是“他們都討厭她,連鄒揚也不例外”。連季如璟小心翼翼的不去提那道傷疤,也不過是因為她可憐她。

“那好,我如你們所願,我去美國。”她挑挑眉頭,轉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留下一室的大人麵麵相覷,不明白為什麼她又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吳老板茫然若失,這兩天她一直在竭盡全力勸說女兒跟前夫出國,現在如願以償了,卻又萬般的無奈。同樣心裏空落落的還有鄒揚。九十年代中期小留學生還不像現在這般普遍,非得有所謂的海外關係才妥帖。

呂品天躺在,身體蜷縮在毛毯被下,一聲不吭。鄒揚坐在她身爆看寫字台上的地球儀,和美國,在模型上是一指的距離,置在地球的背景,卻隔著海天一線但平洋。他心裏難受的像貓抓了一樣,心口燒著疼,麵上還不好表現出來。

“你到了那裏,記得給我寫信。”

“婷婷姐姐說西餐一點也不像麥當勞裏的那樣好吃,讓呂夫人跟幹媽學會你愛吃的菜再走。”

隔了很久,她都沒有回應。鄒揚看時間實在不早了,歎了口氣起身出了房間。呂品天一直躲在毯子下默默流淚,等到關門聲響起,她探出腦袋,把的大公仔和枕頭全丟到了門上。

樓下廚房裏吳老板正在教呂夫人熬白粥。米是泡好的,白白胖胖,要熬到開花,粘稠度恰當,新米熬成淡淡的綠色,一鍋粥出來得花費上二三小時的工夫。吳老板專心致誌地熬著,手把手教她。仿佛絲毫不帶怨恨的鞋。

她跟自己的這個遠房表妹是今年才見上麵的。最初呂承誌提離婚的時候,她也想存著心非要見一麵不可。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勾走了自己丈夫的魂?難不成是個天仙?但呂承誌護的緊,死活不讓,而且大包大攬說是自己的錯,自己追的她,她並沒有“勾引”自己。吳景芳要怎麼生氣怎麼責罵都衝著他來好了。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吳老板覺得男人真是奇怪,為了一個女人那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也可以這樣子。真的到了戰爭年代,林彈雨嚴刑逼供怕早就當叛徒了。她忘了一點,根本原因在於她吳景芳不會真拿他怎麼樣,敵人是真的會要他的命的。突然間泄了氣,於是爽快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呂承誌不知道這層過往,他隻是欣喜慶幸妻子沒有衝到麵前跟自己。他站在那兒,盯著剛盛在碗裏的白粥,猶豫著要不要端起來先吃了早飯。這粥是吳景芳為他熬的,新米泡好,小火熬粥,清貴卻不恃淡。那時候他愛這粥,愛這溫暖的滋味,淡淡的油煙氣息,妻子姣好麵容上的溫柔笑意。就好像他寡居的母親所言,過日子就該有個過日子的樣子,景芳就是個能持家過日子的女人。雖然他討厭她頭發上永遠也洗不幹淨的油煙味,也不喜歡她跟老顧客開的各色玩笑,還是依循母親的勸告,兩人去民政局領了紅證。

他不否認他的婚後生活是幸福的,吳景芳把這個家裏裏外外都照顧的妥妥帖帖,讓他在那個衣食尚且難以得到保障的時代能夠心無旁騖地完全脫產讀書。隻是每個階段人對幸福的定義都有所不同,漸漸的,尤其是大學以後,他開始覺得跟妻子無法溝通。吳景芳自是聽不懂量子物理,更不明白什麼是黑洞;呂承誌也沒有興趣了解現在糧食跟肉菜是什麼價碼,對於市井笑話也不能理解。遇見誌趣相投的教授愛女是偶然,與妻子分道揚鑣於是順其自然地成了必然。

人就是如此奇怪,如果當初吳景芳跟他吵了鬧了撕破臉了讓他足以罵一聲“潑婦”了,呂承誌大概就不再有任何負罪感。但問題的關鍵是她沒吵沒鬧,揣著離婚證書最後一次走出這個家的時候她還依老例給他夾衣裏縫了五十塊錢。於是他憤怒了,不安了,背上負了沉重的枷鎖了,心中憤憤不平了。人總是能夠輕而易舉的原諒自己,千錯萬錯,自己永遠都是站在無可奈何迫不得已的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