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馴虎記(1 / 3)

清明過後,百獸滋生,不宜狩獵,宋域沉有了更多的時間跟著昭文讀書習字。

但是他始終不能忘記,當日那個風采翩翩、狂放又囂張的陸青,似乎千軍萬馬都攔不住他的腳步,就仿佛昭文所說的故事裏那些乘風而來又禦風而去的神仙一般,讓宋域沉心中生出無限的向往,於是纏著昭文要聽更多的神仙故事。昭文隻得將《山海經》、《搜神記》之類,刪繁就簡,換了宋域沉能夠聽懂的詞句,細細講來。

每當此時,側頭看看身邊那隻安靜得不同尋常的幼狐,宋域沉總不免生出奇異的聯想:這隻幼狐,會不會有朝一日,也會變成人形?又或者,它本來便是一隻可以幻化成人的狐狸?

這樣的安寧平靜,很快被打破——初初成長、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宋域沉,頭一次背著昭文跑出自己的院落,便遇到了烏朗賽音圖的另外一個兒子、他最小的哥哥那格爾。

時當盛夏,天氣炎熱,因此直到日落西山之時,那格爾方才拎著弓箭到校場上來練習,一眼便相中了那隻悠悠閑閑在草地上踱步的白狐,不待身邊的衛士有所動作,他已迅速張弓搭箭,射中了那隻被嬌養多日、失去了危機感的白狐。

宋域沉人小腿短,跑過去時,已經無法救回那隻白狐。他憤怒地大叫起來,指著那格爾,喝令身邊的兩名衛士回射。兩名衛士為難地互相看看,不知道怎麼和宋域沉解釋。那格爾已經冷笑著將箭頭對準了宋域沉,慢慢說道:“摩合羅,你說我要是失手射殺了你,阿布會不會罰我?”

宋域沉瞪視著對麵那個足足比他高出兩個頭的男孩,箭頭的森冷寒光,讓他本能地冷靜下來,握緊了拳頭,一聲不吭。

那格爾原以為他會大哭大鬧,或者是失控地撲過來扭打。宋域沉的反應,讓那格爾很是有些失落,冷哼了一聲,掉轉箭頭,略一瞄準,便射下了一隻歸巢的飛鳥,隨即轉過頭來,鄙夷不屑地打量著宋域沉。那些文弱的宋人,隻會在他們的馬蹄和刀箭下呻吟求饒,阿布為什麼非得要一個宋女給他生下兒子?而且還是一個有守灶資格的幼子!

麵前這個幼兒,一看就是那宋女的文弱模樣,哪裏有分毫阿布的武勇和血性?

一名衛士將射下的那隻鳥揀了回來,那格爾看了一眼便皺起了眉頭:“太小了,去,將那隻狐狸拎回來,烤好了送給阿布下酒,狐皮剝下來給額吉作個手筒!”

宋域沉聽懂了那格爾的話,搶先一步將死去的幼狐抱在了懷中,狠狠瞪著那名走過來的衛士。那名衛士不免有些遲疑。那格爾一腳將他踢了開去,又搭上一枝箭,對準了宋域沉:“我的獵物,歸我處置。摩合羅,你要不要也做我的獵物?”

那格爾堅信,無論如何,阿布不可能殺了自己來給一個宋女生的兒子償命。

要不是擔心阿布會因此責怪額吉,那格爾已經射出了這一箭。

宋域沉默不作聲將那隻幼狐往自己懷裏摟得更緊。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和那格爾這樣對峙下去,可是滿腔的憤怒和委屈,讓他無論如何也放不開這隻幼狐。

跟在他身邊的兩名衛士,惟恐那格爾真的鬆手放箭——宋域沉若有個萬一,烏朗賽音圖不會殺了那格爾,他們兩人卻是一定活不成的——兩人對視之際,已經拿定了主意,一人將那隻幼狐從宋域沉懷裏拉出來,另一人則抱過宋域沉,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小公子,不要讓昭文夫人生氣擔憂。”

宋域沉怔了一怔,死死抱緊小狐狸的雙臂,不知不覺間,鬆了開來。

那格爾得意洋洋,揚長而去。

他就知道,這個宋女生的幼弟,不可能有膽量和他對抗。

這天晚上,宋域沉比往常沉默許多,昭文詫異地反複盤問,宋域沉隻怏怏地答道:“小狐狸死了。”然後紅了眼圈,怎麼也不肯再說。兩名衛士心中有鬼,自是不敢稟報個中緣由。昭文隻當宋域沉喜愛那隻小狐狸,所以心中不快,不想讓兒子被此事纏繞,因而趕緊尋了一本繡像《山海經》出來,引開宋域沉的注意力,免得他繼續傷心。

烏朗賽音圖知道這件事情之後,隻皺了皺眉,便輕輕揭了過去。

他心中有些失望。昭文的那個兒子,果然還是太文弱膽怯了一些。

那格爾經此一事,認定了昭文那個院落裏的人軟弱可欺,隔幾天便要想法子折騰一回,幾個侍女和嬤嬤,常常因為衝撞其他幾位夫人和公子,不止一次挨打挨罰,配給宋域沉的四個奴隸,被鞭死兩個,連帶兩名衛士也被罰過幾次。

這些事情,隻瞞了昭文一人。

然而,以昭文的細膩心思,如何看不出這個中蹊蹺?晚間宋域沉睡下之後,她久久凝視著兒子近日來明顯瘦了不少的臉孔,末了也隻能黯然垂淚,然後在第二天的功課裏,加上了當年宣王府的夫子教給她們的那些權謀之術

宣王府教養的那幾個宗室女兒之中,昭文是學得最好的一個,卻一直隻能紙上談兵,無法違背自己的本性,像五姑娘趙可那樣,將這些揣摩人心、操縱人心的權術,運用自如;甚至於她暗地裏還對這樣陰暗不可告人的權謀之術,頗多非議。

可是現在,她慶幸自己有著絕好的記性,可以將當年那位夫子說過的話,還有她們相互討論時所說過的應對之策,絲毫不改地講給兒子聽。不論兒子是否能夠聽懂,她總覺得,這樣一來,兒子總算能夠多一點兒傍身的本領。

眼看涼風初起,草黃雁飛,狩獵季節再次來到,烏朗賽音圖點了宋域沉與那格爾三天之後一道隨他出獵,那格爾這才略略消停幾天。

三天後出獵時,宋域沉身邊隻餘下兩名瘦骨嶙峋、步履蹣跚的奴隸,兩名衛士畏畏縮縮,小馬和獵犬都萎靡頹廢得不成樣子,這番景象,讓烏朗賽音圖看了,大是失望,連帶對宋域沉的態度,無形之中也冷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