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宣王祭日來臨時,儼然一個小大人的宋域沉,不再讓昭文抱著,而是穩穩當當地與她並排坐在馬車上。四麵帷幔都卷了起來,宋域沉可以看見,宣州城內城外,家家都在門口擺了香案,富者供了香花鮮果,貧者則是一盅清水。所有人都默然垂手肅立,目送馬車徐徐前行。
這靜默之中的力量,仿佛無聲流水,令得馬車前後的蒙古騎兵,也隻是沉默地行進,不再如往日的飛揚跋扈。
宣王墓在敬亭山麓,時當清明,滿坡鬆柏蒼翠,各色杜鵑盛放,白石墓欄與墓道簡潔而肅穆。
曆代宣王因為統率江東武林、常年東征西討,明裏暗裏的仇家,為數眾多,生前無奈他何,死後想要來挖墓泄憤的,可不在少數,是以宣王府從一開始便不立陵墓,數代宣王死後,均歸葬隱秘之處。隻有趙琤,死於蒙古大軍南下、重兵圍城之際,因此不得不葬在這敬亭山麓,從死的宣城官員士紳、王府屬官與衛士,大多也附葬於此。
烏朗賽音圖一行人在墓園門口下馬,準備步行入園。
宋域沉並不是頭一次穿上這長袍廣袖、典雅厚重的祭祀深衣,卻是頭一次得自己走到宣王墓前,還得冠冕不搖,步履不亂。好在昭文事先已經好生教過他幾日,又緊緊牽著他的手,幫他壓著步子提著心神,走向墓園大門時,宋域沉的一舉一動,果然沉穩優雅、完美無缺,遠處觀望的人群之中,不覺傳出一陣壓低的讚歎之聲。
這才是宣州人記憶中的皇家氣度和風範。
耳邊隱約可聞的讚歎聲,昭文和烏朗賽音圖讚許的目光,讓宋域沉暗自得意,嘴角彎彎,雙眼眯起,兩肩端得更是平穩,腰身也挺得更直。
然而剛到大門前,墓園東麵便是一陣兵器碰撞聲,一名百夫長疾馳而來,在十數步外翻身下馬,急步上前,單膝跪地,幹脆利落地稟報道:“來了!不是去年那一個!”
宋域沉覺得昭文牽著自己的那隻手忽然顫抖了一下,莫名的激動與欣喜從她的掌心一直傳到自己的心尖上,讓他心中也生出隱約的期待和興奮來。
而遠處的人群,已經起了一陣陣的騷動。
烏朗賽音圖凝神聽了一會東麵的動靜,皺皺眉,命令再加派兩個十人隊過去,帶上硬弩,然後示意昭文母子繼續前行,不必理會。
將要踏入墓門時,宋域沉終於還是忍不住轉過頭去悄悄張望了一下。
他眼力極好,一瞥之下,已經望見那縱橫馳騁的一二百名騎兵,箭枝亂飛,人喊馬嘶,一個青色人影就在這包圍圈中飛縱自如,長劍東挑西打,所指之處盡皆披靡,無論套索、長刀又或者槍矛箭枝,皆不能近身,反倒是那些正當劍鋒的騎兵,頻頻後退,竟不是他被圍困,而是他帶著那一二百騎慢慢靠近墓園。
宋域沉何曾見過這般威風八麵的情形,一時間目瞪口呆,怎麼也不舍得扭過頭來。
烏朗賽音圖看看昭文,昭文已經慢下來的步履,在這無聲的催促之下,重新加快,宋域沉被她半牽半拉著,緊走幾步,踏入了墓園之內。
墓園中寂靜無聲,間或有一二啼鳥飛過,因此,墓園外的呼喝叱吒、刀劍交激、箭枝破空之聲,聽得尤為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