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1 / 3)

郭嵩燾1891年(73歲)辭去人間,他是帶著一大堆遺憾回歸大地的。

世人並沒有因為他的去世而寬容他;治國的大政也沒有因為他的奔走呼號而稍具時代氣息;他的洋務思想雖然始終是一幅並不完善的藍圖--他知道教育要先於一切加以改革,科技要不遺餘力加以振興,軍隊要強,國民要富……等等,可他沒來得及把政治必須首先不失時機地加以改造的道理弄個明明白白,國家製度如果不從兩千年的曆史窠臼裏蛻變出來,要改、要興、要強、要富的所有這一切就會到頭來是一攤子空想。簾子後麵的那婦人可以把朝野上下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裏,聽任她一人隨心所欲地來擺布。她可以心血來潮,時左時右,一切都在權宜之中。郭嵩燾去世了,那婦人卻長命百歲來著。所以郭嵩燾主演的這場悲劇,也就並沒有因他的去世而落幕,弦歌鑼鼓之聲依舊,那婦人始終站立在舞台的中心,直到順應大勢,走向共和。

郭大人1891年農曆6月13日(即7月18日)告別為之憂患了一輩子的這個古老的東方文明古國,接著就在這年的7月9日,日本裝著親善友好的態度,邀請大清帝國的北洋水師訪日。李鴻章特派水師提督丁汝昌率定遠、鎮遠等6艦前往東京灣。從外表上看,那水師的軍容是威武雄壯、盛況空前的,小小“蕞爾東洋”也不敢不側目。李還書告他那個擔任駐日公使的兒子李經方,囑其妥為張羅,按律陪同丁汝昌率領管帶一級的大員晉謁天皇。當時在座作陪的日本海軍司令伊東佑享,和東京灣防衛司令東鄉平八郎,甚至覺得自己的國家領土實在太小,難與泱泱大者中國匹配。定遠艦的管帶劉步蟾與東鄉又都是留學英國格林威治海軍學校的同學,於是特意安排了一場展示性的旗艦參觀。軍人出身的伊東與八郎在貌似強大、不可侵犯的旗艦定遠號上,卻從一件小事上得出北洋水師將不堪一擊的結論。原來中國水師即使在這樣一種極度神聖、莊嚴的訪外活動中,也暴露出某些軍紀不嚴格、操演不達標的嚴重缺陷——主力艦的主炮位上竟有水師的士兵把洗了的褲子晾曬在炮身上。東鄉參觀歸來就痛下針砭地說“中國水師是個徒有其表的假胖子”。

要是八郎還知道另一件怪事,那他就肯定會更加對這支堂而皇之的北洋水師不屑一顧了:1886年中國水師在黃海“大操”時,站在朝廷的兩位海軍超重量級人物(親王弈訢與李鴻章)中間充當檢閱大臣的竟是內宮的大太監李蓮英。大清朝廷辦事竟荒唐一至如此,還有什麼大話可說呢?孫中山先生說:“破壞難於建設”,毛主席說:“不破不立”,說的都是一個意思一一要建設,還得先破壞;破掉舊的,才能創造出新的。可是偏偏這幾千年的舊封建意識最難破。

為什麼日本人同樣處在一個十分落後的狀態,和我們處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他們隻花了那麼三五十年就趕上去了,而我們卻不能呢?我們挨了打,仍然不思改革、進取,還是安於落後。歸根結底,就是對這舊的一套太戀棧了。

郭嵩燾逝世後的三年(1894年),小東洋的野心膨脹起來,蛇果然要吞象了。他們一旦具有了這個實力,便在老大的中國身上打主意了。黃海之上,甲午海戰一打響,小國打敗大國的曆史劇就搬上了舞台。郭嵩燾日夜憂心忡忡的事終於發生了,可說是惡夢成真。他雖然沒有親自見到這一國恥,但他那在天之靈是不會無所震驚的。

甲午一敗,李二先生官帽上的三眼花翎被摘掉了,身上的黃馬褂被脫下了,可是仗打敗了,是怎麼敗的,仍然沒有人能正確運思,而是一味責怪那些主戰派;認為自己實力不如人,不應該打。所以光是有了這樣一支號稱世之八強的水師隊伍,還是不能打仗。而民心也確實太欠缺改革的勇氣,沒有一股強烈的進取圖強的願意,隻好聽任一幫老頑固一誤國,再誤國。舊的專製製度巋然不動,任何一項現代化也化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