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暗自哼了一聲道:“我才不怕。”
三井正等他這句,聽罷當即轉頭喝道:“且給這小娃兒牽馬來騎。”又想起一出,去問流川,“你叫什麼?若是不說,我可是要一直小娃娃小娃娃這麼的叫啦。”
流川瞪他一眼,一字字道:“流川楓。”見馬牽到麵前,扯了馬韁,飛身上馬。
三井挑眉看他,暗自將他名字念了幾回,口中仍是打趣他道:“流川楓?怎麼倒似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家名字?”看到流川兩隻眼睛寒意立現,旋即一笑,扯了自己的馬韁道,“這般凶巴巴的,隻盼你到了沙場,莫要哭了鼻子,我已是謝天謝地啦。”坐下駿馬行了幾步,轉頭去同立在一旁的鷹隊吩咐道,“挖個大坑,將這草原上的屍首都埋了,再立個墳塚,聊以寬慰罷。”這才一縱馬繩,飛馳而去。
流川策馬隨在三井身邊,一雙漆黑眼睛瞧著這人整頓兵馬,拔寨收兵。一騎絕塵,萬人仰首待命,是何等的尊嚴威武,再想他輕描淡寫之間,手下鷹隊便屠殺長夏千餘人口,眼前這威嚴沉鬱的三井壽,同立在屍骨之中邪妄肆意悲涼的三井壽,竟好似非同一人。
三井整了兵馬,這才放緩馬步,將頭轉來,挑眉笑道:“流川,為何看我?”
少年垂下睫毛,淡淡說道:“你和以前……不大像……”
三井先是愕然,然後上下打量他,沉吟道:“咱們以前見過麵麼,流川?”神色十分探究。
流川漆黑眼珠迎著日光晶瑩生輝,搖了搖頭,打馬先行而去。
他同三井,自然是初次照麵。然而這人,流川楓卻非第一次見。他幼年時,昭府著實冷清的狠了,從年初到年尾,府上就隻昭子光和何伯兩人,流川自記事起,除卻他二人外,便隻有院落中偶然鴉雀停飛,嘰嘰喳喳,才叫熱鬧。
唯獨五歲那年酷夏,爹抱著他騎在肩頭,父子兩個在院中捕蟬,正得趣時,聽到這世上第三人說話。昭子光不願叫外人知道流川,隻令幼子藏回東廂閣,然而他小小孩童,心中的好奇,當真無論如何也擋不住,便藏進堂室旁的隔間,透著門縫來瞧這客人。
彼此所見之三井壽,器宇軒昂,姿態清逸,衣著裝扮,分明紈絝,可談吐之間,卻自然然有著傲然清奇的風骨。流川年幼,隻道男子當像父親那般清肅正直,寬厚寡言。但瞧著三井,心裏卻也覺得,這人必然不錯。
他而今一十三歲,世上並無半個親人,這世間的生離死別,徒勞孤零,小小年紀便已嚐遍,屈指來算,與初次見到三井,也有八年光景。想來此人自那回離開鄴城,日後的際遇,必然也多有坎坷顛簸。別離那日他親自登門,來問爹爹人心之道所在何處,如何能求,爹爹不能答。不知這八年裏,可有解麼?
如此想著,不由得在馬上回頭,再看了身後三井一眼,漆黑眼珠平靜無波,如古井一般幽深。
西寧府五萬兵馬天黑時分趕到西邊渭城,離西寧尚有一日一夜的路程,天色擦黑,天空烏雲翻滾,大風呼嘯,似是要下暴雨,而兵馬勞頓,也不能做疲憊之行。三井當即決定在渭城休整,擇日返回西寧。五萬兵馬有一半安營於渭城以東一處荒廢許久的廟宇附近,另半支則如慣常一般,由鷹隊將其分為五批人馬,稍作休整後,消失而去。
三井帶著流川獨自往渭城城中去,馬到渭城城門那裏,他抬頭來看那兩個青色篆刻,發出一聲低低的輕笑。
流川黑嗔嗔的眼珠看他,三井便道:“渭城城衙高曄,我與此人素不相識,聽說他當日求官,在和士開府前前倨後恭了整整三日,也沒得見。正好逢著和士開大老婆向牆外砸東西,倒將他砸了。你猜怎麼著?這高曄頭上登時血流,痛得哭爹喊娘,隻因是和府,開罪不起。正喪氣呢,那大老婆想來自覺砸傷旁人,同身邊丫頭說,隻怕是條溜牆根的狗呢,別去管他,這高曄當真就學了幾聲狗叫,惟妙惟肖。這狗叫的真是時候,仕途全靠這幾聲叫了,流川你說奇不奇?”說著他嘿嘿一笑,神色之間,蔑意斐然。
流川聽到和士開名字,雙目中陡然掠過一絲肅殺之意,長長睫毛微微開合一下,沒有說話。兩人催馬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