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零貳拾)浩劫(3 / 3)

此人聽罷,在馬上嗤笑一聲,冷嘲道:“被小娃娃殺的這般狼狽,爾等若還敢向我複命,豈非借了豹子膽不成?”他語氣甚輕,也不見如何嚴厲,眉色之中尚帶笑意,然而此言一出,莫名帶著凜凜殺氣,將這數百人鎮得俱是屏息而待。

這人待了片刻,又是輕輕一笑,由地上黑壓壓跪的一地,自己於袖中取出明黃一道錦帛,手腕一轉,將其舉起,錦帛垂下展開,上麵朱筆的聖旨一字一字,寫的清楚。

他一雙眼睛越過人群,逼視那邊的長夏王,兩道劍眉輕輕一軒,口中出語十分柔和客氣的道:“聖上有旨,長夏族私通宇文邕,欲圖謀合力攻我北齊疆域,然此夷族,居我域土,當屬謀逆。著世襲一等恩威侯並領驃騎將軍三井壽,率西寧駐兵,合力剿殺長夏族,除長夏王極其世子押往鄴城,餘等族人,不留活口,欽此。”將聖旨念畢,他袖角一揮,將其拋丟在地上,再也懶得瞧一眼,冷冷挑起眉毛輕笑道:“天子之怒,王命在身。王汗,三井壽這廂多有得罪。”說著在馬上稍稍欠身,以示禮儀。

他話音落地,身後百丈之外,已黑壓壓的不知出現多少兵馬,想來那高緯自是忌憚宇文邕聽到消息,前來相助,竟令這三井壽將西寧將軍府所控十萬兵卒,領了半許來。

長夏王身先士卒,奮力迎敵,臂上已中了兩刺,血流不止。可他貴為草原王汗,真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聽到聖旨,已是目眥俱裂,環視四周,不過剩下些幼兒老婦,哭啼悲傷,到處都是他長夏子民鮮血屍首,其狀之慘,天地動容,如是這般,突地仰首,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悲愴之極。

他情知這番遭劫,想來是躲不過,可惜他長夏曆代先民在此經營繁衍,唯恐殺伐爭鬥,既不肯親近北齊,也絕不會同宇文邕為友。如今欲加之罪,竟便將他族人千餘人都殺光,世上怎會有如此可笑之事。他心中傷悲,一時萬念俱灰,笑著笑著,那眼淚撲簌簌的從目中落下來。

笑了一陣,他向仙道昂首道:“彰兒,你來。”

仙道收了夜歌,退到父親身邊,看他臂上血流噴湧,不由心生擔憂,欲要幫他包裹,長夏王沉聲道:“如今哪裏管得這些。”一雙眼睛凝視仙道。

仙道心知族中遭此大難,對父王不吝天崩地摧,又見他神色寧靜,頓生疑竇,輕聲道:“父王?”

長夏王伸出手去,拍了拍兒子肩膀,輕輕歎了一口氣,柔聲道:“彰兒,我逼你娶烏雲格蘭,你心裏不喜歡她,心裏著實記恨我,是不是?”

仙道想到前些日族中尚為自己的婚事發愁,而今想起,真如前世一般,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長夏王柔聲道:“是了。你這孩子,自小便有主張,什麼事當為,什麼事不當為,無不妥妥當當,雖然性子懶散了些,我卻實是知道,你是個頂好的孩子。這婚事是你小孩子家自己的事,我一心逼你,真是糊塗的很……”說著微微一笑,仍舊看著仙道,輕聲道,“其實我啊,不過是同你置氣,哪裏便真叫你娶了自己不喜愛的人為妻麼?那番不要做世子的話,還是收回去罷,日後若是遇上心愛之人,卻定然要好生相待。”

他這麼說罷,頓了一頓,瞧著仙道奇道:“可記住了麼?”

仙道目有淚光,低聲道:“孩兒自當謹記。”

長夏王唔了一聲,眼睛徐徐轉過眾人,落在流川身上,又是微微一笑,輕聲同仙道道:“你交的小朋友,我瞧著他很好啊,為人仗義,人常說大難臨頭各自飛,他卻肯因著你,身處險境,這孩子心地純澈,勝過世上許多人,他做彰兒你的耐吉,我兒甚有眼光。”未等仙道應答,他突然退後一步,揚聲道:“仙道彰,既如此,你當接你老子的汗位,做了這空蕩蕩孤零零的長夏王汗罷。”說著將手腕上那條碧藍的王環摘下,遞到仙道麵前。

仙道怔怔立在那裏,雙目瞧著他,未曾接過,眼中悲傷之意極盛,他知獨子素來聰敏過人,想必已料得他心事,朗聲道:“怎麼,我兒不肯做長夏王麼?”

仙道微微垂頭,眼中淚水倏地落在地上。

長夏王將頭高昂,聲音仍是明亮高亢,一字字道:“不錯,我長夏今為北齊所滅,族人皆數被殺,這長夏王,做不做,不過是空。我兒當需記得,這躺在草原上的屍首,都是我長夏的好男兒,我長夏族人力戰而死,並非束手遭劫,便是我長夏自此再無一個族人,我兒也可同旁人直言你是個長夏人。此筆血仇,自有血報。彰兒,你可記住了麼?”

仙道將淚拭去,朗聲應道:“孩兒記住了。”

長夏王將王環放在他手心上,吐出一口氣來,柔聲道:“傻孩子,我如今就要去見你的娘親,同她好生說些話,再領著我地底兄弟族人的亡魂,去見我們的先祖,這般的好事,你難受什麼?傻瓜,你如此聰敏,怎不知死容易,活著難,父王讓你活著,日後不知要遭受多大的罪,受多少苦,你可承受得起?”

那高緯要押解長夏王回去鄴城,自然是要將長夏王視作人質,隨意戲弄羞辱,擺在麵前。仙道垂首靜了片刻,淡淡道:“孩兒受得住。”

長夏王聽他聲音平淡,隱隱帶著隱忍之意,將那最後一點擔憂也皆數化去,哈哈一笑,手上長刀橫空,直刺胸膛,刀起血濺,愴然落地。

王汗這般慷慨赴死,一旁老弱,都跪倒地上,放聲哭喊起來,一時之間,整個草原上,風蕭蕭兮,都是悲鳴,蒼涼如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