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那和善的眸光中抖成了一團,幾下裹緊了圍在身上的衣衫,像是犯了大錯的孩子,將自己裹成了一團蜷縮進去,接著又自卑地垂下了腦袋。
“你是誰……”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
他將紙傘往她身邊微微挪了挪,輕聲答道:“我叫離鏡。”
冰冷的雨輕輕彈到她的臉上,她感受到了自己臉上的熱度,也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從此,她的腦海中便印刻下了這麼一個淡雅的名字,離鏡。
那是個寒涼的夜晚,冷風,冷雨,無邊的黑暗,但依偎在他的懷裏,她卻感到久違的安心。他抱著她不慌不忙地穿過密林,穿過風雨,用自己的體溫融化了她心中布滿尖刺的屏障。
她隻記得他給她講了很多有趣的故事,逗得她十分開心,臨別之時還送了她一把小巧的銅鏡,淡青色的鏡框,平滑的鏡麵在黑夜之中閃爍著幽暗的微光。他將銅鏡輕輕掛在她光潔的脖頸上,她依依不舍地望進他柔和的眼眸之中,餘光瞟到他隱蔽在襯衣裏的金色掛鏈,那裏藏著另一把銅鏡,與她的這把一模一樣。
那時的她以為這隻是一把普通的鏡子,隻到五年之後的一次意外,她才猛然發現這把銅鏡的厲害,他竟然給了她一把非同尋常的禦靈鏡,功力低微未坐化的妖怪通通可被收入鏡中,而道行高深的鬼魅碰上了這把鏡子,就算是不灰飛煙滅也要被打散七分魂魄,這是她一個人的小秘密,也是她與他的小秘密。
這麼多年,她一直將銅鏡戴在胸前,即便是她五年前失去了軀體,也從未取下,隻因為,這鏡子上殘留著他的味道。
白罌靜靜凝視著那雙溢滿蘭香的眼眸,十年的時間未曾在他臉上劃過一道傷痕,時光仿似倒流了回去,回到了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雨夜。
她想要輕輕念出他儒雅的名字,最終還是冷靜克製的壓抑了回去,現在,她占用著的是小海的軀體,而且,都過去了十年,離鏡也許早已將她遺忘。
白罌眨了眨眼,輕輕掙脫了那個令人眷戀的懷抱,小聲道:“我不知道。”
離鏡悄悄打量著眼前這個瘦小的男孩,腦海中隱隱浮現出另一個小小的同樣倔強的身影,但很快那朦朧的影子便被一陣吵嚷聲打消的無影無蹤。
隻見那慘白的骷髏頭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竄來竄去,嘴裏嗚咽有聲,拚命地想弄掉貼在嘴上的封印。離鏡詫異地看了眼一旁垂著腦袋的小男孩,眼裏閃過一絲淡淡的疑惑。
封印時間有限,骷髏頭嘴巴上的符紙越來越薄,不一會兒便完全脫落了下來,骷髏頭得了解放,一下竄得老高,一口***住了離鏡胸前的襟帶,大聲道:“還我身體!臭道士!還我身體!”
骷髏頭嗚哩哇啦叫個不停,離鏡蹙了蹙眉,輕輕往後退了一步。
忽然,離鏡的胸口散發出一道幽幽的藍光,骷髏頭大叫了一聲,牙齒一鬆,“啪嗒”一聲摔到了地上。
隻見那骷髏頭在地上滴溜溜地打了幾轉,往白罌腳下一滾,竟然藏進了白罌的褲腳裏,隻露出一隻黑洞洞的大眼睛,死死瞪著離鏡。
“臭道士!你想背地裏陰我?哼!可休想騙過我的眼睛!”
離鏡輕輕將胸前焦躁不安的藍色光源按了回去,並未打算理睬聒噪的骷髏頭,隻是若有所思地盯著男孩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罌自顧自在那甩著褲腳裏的骷髏頭,聽見離鏡發問愣了愣,須臾便回過神來,
“我叫白……小海……”
離鏡未置一詞地點了點頭,清幽的眸光淡淡掃過白罌的雙眼,看的白罌隻覺頭皮發麻。
離鏡並未再詢問小海的事情,也未多做停留,隻是牽了白罌的孩童的手,領著他去鎮裏的集散地。
骷髏頭不甘心地吵嚷了多時,但還是畏懼離鏡和白罌手中的禦靈鏡,隻得默默縮在白罌的褲腳裏,待到了流民聚居的地方,更是縮在裏頭大氣不敢出一聲,深怕被當做惡靈或是妖怪燒死了去。
一路行來,路邊的房屋都被腐蝕的破爛不堪,屍體堆積,整個鎮子籠罩著一層死氣,白罌靜靜地立在屋前,心下十分清楚,這個地方應是鎮上的最後一塊淨土。
“離鏡大哥,你回來了。”
屋門打開,一聲清脆的聲音搶先傳來,緊接著,隻見一名笑靨如花的女子小步奔了過來,穿著一身煙紫色的羅裙,頭上係著同色的頭巾,小小的臉,彎彎的眉,清水般的眼眸沁滿了喜悅之情。
白罌站在一旁打量著她,隻覺得這女子一顰一笑都帶著嫵媚,那是她永遠學不會的女子氣。白罌歎息著又去打量離鏡的神色,正望見他對著那女子溫暖的笑,那般熟悉而又陌生的笑臉頓時讓白罌失了歡愉的顏色。
原來,他並不隻是對著她那般微笑,他的一切,除了那把禦靈鏡,沒有一樣是獨屬於她的。
白罌立在離鏡的身後,那女子第一眼並未發現她,進了屋,才看見離鏡身後狼狽不堪的小男孩。她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叫喚了一聲,猛地上前一把摟住了白罌小小的身軀,柔軟的胳膊使力地抱著她,這充滿感情的“突襲”差點沒讓白罌背過氣去。
“小海!你跑哪兒去了?你可把大家急壞了!”
白罌輕輕掙了掙女子的懷抱,大眼在屋內掃視了一周,隻見地上鋪著數張草席,躺著幾名苟延殘喘的老流民,房屋很大,拐角到處都擠滿了老弱婦孺,卻沒看到幾個成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