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荒腔(1 / 3)

嵬的古厝象個巨大的墳塚,嵬象個陰冷的鬼魅,錦葵全身冰冷地坐在七月的陽光下,直到天色漸漸變暗,她的慌亂越發的濃密,幾盡驚恐,她想起身出去門外,去最熱鬧的人群裏,但全身沒有一絲力氣,仿佛被莫名的恐懼控製住。

晝伏夜出的嵬睡醒了,在院子裏洗了把臉,看著枯坐的錦葵,他走到她麵前,盯著她的眼睛:“怎麼?害怕什麼?這裏有鬼魂嗎?哦……恩,看,那裏有墳墓,埋著屍體呢,是具男屍……看見沒?”嵬指指園子隆起的墳塚,詭異地看著瑟瑟發抖的錦葵。他拍拍她的肩,轉身走出了院子,錦葵連忙起身,腿腳發軟地尾隨著他,但嵬“砰”的一聲將門掩上,並栓上了門閂。他不顧錦葵在屋子裏的大力拍打,揚長而去。

夜色淹沒了驚恐的錦葵,厲鬼的呻吟充斥著整個院落,在錦葵耳邊飄蕩著,那些尖利的哭泣拚了命要往錦葵腦中鑽,她跌跌撞撞地跑進屋子,將門關上,卻被滿屋的濃黑包圍,淒涼蒼白的月光從窗口傾瀉下來,她爬到月光裏,不能自製地哭泣。她不明白嵬為什麼突然改變,為什麼將她拋在這恐怖的鬼屋裏,她無力地哭泣著,借著唯一的一絲月光溫暖身體。她抬頭看看窗外,月亮冷冷地懸掛著,正慢慢被厚厚的烏雲遮蓋。夜晚無止盡的漫長,厲鬼穿過每一道縫隙遊向錦葵,將她環繞,逼迫在牆角,那些淒厲的哭訴鑽入她的耳朵,入侵她的腦子,象要將她的頭炸裂,她無望地垂打自己的腦袋和胸口,抓亂了頭發,發出壓抑的哭泣……

當第一縷陽光輕輕落在她的發際,錦葵遲緩地吐出一口氣,無力地癱在地上,如同經過煉獄一般,她覺得自己已經化成一片卑微的青苔,淺淺地粘著地麵,藏匿地無光的角落,不能見人。陽光越發刺眼起來,她將自己貼在牆角,虛弱地合著眼,隱隱地感覺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如果可以死在那片葵花地裏,該是幸福的事,錦葵自語。

她隱約聽見大門開啟的聲音,但無法動彈。

她隱約感覺到嵬的腳步聲,想要呼喚他的名字,請他不要將她丟棄,但無法開口。

她隱約感覺被人踢了兩腳,卻不覺得疼痛,隻是不能動彈。

她太累了,隻想好好睡一覺。

睡眠恍恍惚惚、斷斷續續。她有時感覺走在荒蕪的沙漠,陽光灼熱得幾乎要將她融化,她幹涸的身體已經流不出一滴汗水;有時象漂浮在洶湧的海麵,海浪將她托起到至高點讓後狠狠地甩下,在低處將她接住又拋起,她的五髒六腑在那起落中震得七淩八落;有時她勉強地睜開眼,看見自己依然在嵬的古厝,地麵上散發出一股潮濕陰冷的氣息,光線裏飛舞著大片塵埃……

陽光西斜,太陽就要落山,她聽見嵬翻動的身軀,她疑心他就要醒來,再一次將她棄置在這暗夜的鬼屋,一陣冰冷從她脊背爬了上來,她用盡全身力氣將自己拖了起來,爬到了門口,院子裏的墳塚似乎正對著她冷笑,她將目光放向天空,看見最後的斜陽正掙紮著沒入遠山,便跌撞著衝出了院落。

她在街上茫然虛弱地走著,來到了越劇團駐紮的茶館。後台一片忙亂,畫著花臉的演員正在待場,打雜的工人利索地拾掇著舞台,凶惡的團長一眼看見了錦葵,罵聲象在頭頂炸開的雷聲,轟隆隆地響,但錦葵已經聽不清楚了,她隻是看見團長的嘴巴快速地大開大合,唾沫橫飛,衝她逼近,粗短的手指在她麵前晃動,雷聲終於停了下來,團長拿了什麼推給她,便輕輕一撥,將她推出了門外。錦葵棱棱地低頭,才發現是自己的包裹,裏麵沒有值錢的東西,隻有一件舊袍子,一隻銅翅法螺,還有幾個銅板。她摟著自己的包裹,在街上走著,不知不覺中又到了達奚街,她象往常一樣坐在賭場的對麵,盯著賭場門口,那兩個彪形大漢依然目不斜視地站著,卻能一下子糾住可疑的人。她就這樣看著擁擠的大街,人潮洶湧密集,空氣裏飄散著各種氣味,有饅頭的香氣,茶館裏飄出的茶香,妓院的脂粉味道,賭場散發出的惡臭……還有各種濃密的聲音,小販的大呼小叫,哭泣和嬉戲的小孩,乞丐的乞討聲,婦人的漫罵聲,還有瘋子的傻笑和夏天的蟬鳴……這些氣味和聲音緊緊地裹住錦葵,溫熱的空氣慢慢灌入她的肺部,讓她慢慢看清這個瘋狂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