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施茜獨白
我從不曾想,這一生中,能經曆如此深刻的生離死別。我更不曾想,我竟能搶先在兩千年前的古人之前,沉淪在諸葛亮的目光中。我曾對哥哥說,生過了,死過了,愛過了,別過了,還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呢?是嗬,還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人的一聲,莫不是在命運中扭曲掙紮,幸生畏死,可如今,我有幸年紀輕輕便嚐遍了所有的苦辣酸甜,也算,無悔了。
還記得,在墜海的最後一刻,我依稀聽到的那首詞。
十三與君初相識,王侯宅裏弄絲竹。
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再見君時妾十五,且為君作霓裳舞。
可歎年華如朝露,何時銜泥巢君屋?
銜泥巢君屋,恐怕,隻待來世了。
來世,循著手中的那個圓,我們可否能相會?
多少年了,春去了秋來,花落了花開。你留我一人在世間,躲不開思念,忘不掉從前。有誰能想到,我的從前,竟在兩千年前。又有誰能想到,我撫著丞相祠堂的大門,竟能依稀看到千年前你我殘留的幻影。
爸爸與我聯係漸少,我已立誌,專門研究三國時期的種種,種種。孔明,你可知道,我已成了年紀最輕的三國史學家。我此生,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為你撰寫一本《臥龍吟》,詳述你一生的悲歡,挖掘你一世的堅忍。如果你泉下有知,可否,在我夢中,展顏一笑?
孔明,我四處找尋你的足跡,我訪遍所有丞相祠堂,卻,始終不滿。
也許我真蛋心不足,也許……我隻是難抑思念。
最終,我到了這裏,孔明。我到了你的家。兩千年後的隆中。那詩人一般突兀冒頭的竹林已淪為過去,如今的竹林,結實壯大,入雲,被繩子紮實的捆在一起。有位老婆婆經過,我問她:這些竹子,可是後人栽種?老婆婆笑說:這都是諸葛亮親手栽種哩!
不敢深信,亦不敢不信。孔明,我隻願再一次沾染任何帶有你氣息的物品。孔明,我在思念之下無處藏身,你告訴我,我該如何是好?
沒有人會相信,我一路走到了千年前,又一路走回了現代。沒有人會相信,我偱著你的目光追隨了近十年,又依著自己的淚光,惶惶然返回了今天。沒有人會相信,我在上一秒依然執著你的手,安然堅定的許願與你生生世世一起賺卻在下一秒,永遠的消失在了你的世界中。沒有人會相信,我們相識相知相戀了將近一生,卻也一樣相隔了一世。
如今,我就這樣站在你的家門口,看著這一片竹林,看著每一寸早已斑駁的景色。
物是人非,事事休。
千年前的一切,早已灰飛煙滅。如今,我麵對的,隻是一個陌生的旅遊景點,一群衣著鮮亮手握相機的旅客。
也許,孔明,我在你的生命中,就是一縷青煙,如同來訪隆中的旅客一樣,偶爾停留,卻注定不能身屬此處。而你,是如此的纖塵不染,也注定孤絕傲岸,隻為天下蒼生駐足於人世之間。
孔明,我站在這裏,隻想流淚。走入你的茅屋,看見屋內的陳設,哪一樣,不讓我憶起你?流年錯失,窗外頻頻出現你我的過往,而真當我努力找尋時,卻隻撈到回憶尾巴尖上的一縷浮塵。
你的茅屋,已經絲毫不似從前。我竟在這千年後的隆中內,迷了路。你的書閣,你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陌生,我甚至沒有這裏的司機了解隆中的路線。有人問我:,需要導遊麼?不,不,我誰都不需要。我隻要一個人,靜靜的、靜靜的,折回在這條曾經熟悉的小路上,看兩千年後的高崗流水,看兩千年後的茅舍泥田,看兩千年後的竹林小草。它們,可還記得我?
俯下身去,對一顆石頭輕輕說:若你曾見過我,請點頭。嗬,我是多麼奠真。它隻是安靜瞪在我手中,紋絲不動。隆中沒有“點頭石”,是的,虎丘才有。虎丘,虎丘,我也曾去那裏需找過夫差的痕跡,隻是,心,如一潭死水,疼痛之餘,但剩歉疚之心。我知道,我該感謝夫差為我所做的一切,奈何心已有所屬,三生糾纏,卻三生無緣。於是在虎丘劍池內,趁人不注意,扔了一闋詞入水中。若夫差的魂靈飄蕩來劍池,必定能看到,我為他填寫的《長相思》。
癡纏總是短暫的。我心戀孔明,卻隻能遙遙相望。想起曾經的一江之隔,也嫌太遠,想不到此後再一別,竟成永訣。
我坐在茅屋的大廳內,看著仿製的漢代建築,絲毫沒有興致照相。我隻拍了一些無人問津的地方,那些荒蕪的花草,那些被冷落的石屋,或許,還殘存著千年前,他的最後一絲咄咄書卷氣。
一位提籃賣零食的老伯走過來,見我盯著六角井出神,笑吟吟的對我說:你瞧瞧這水,諸葛亮曾經就是喝這井水長大的,他喝了才變聰明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