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這一生再不會經曆比這三件事更痛的事,卻不想,人生的苦難永遠沒有盡頭。
當她接到電話,得知段沉遇到山體滑坡,生死不明的時候,她整個人徹底崩潰。
從北都上飛機到盛東的時候,一貫冷靜的她竟然忍不住數次落淚。腦海裏一幕幕全是段沉咿呀學語的樣子。
段沉小時候真是聰明,十一個月就會說話,晃著晃著到她腿邊,抱著她的腿牙牙喊著:“媽媽……媽媽……”
她這一輩子放棄了很多事,因為帶著段沉,她放棄了數個愛她的人,也放棄了數次結婚的機會。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真心對待段沉,除了她。
她害怕任何人傷害段沉一絲一毫,卻不想,她的偏執傷他最深。
她甚至來不及和他說一次“愛他”,也來不及告訴他,她已經同意了他和於江江結婚。她該怎麼才能讓段沉知道,她隻是和這個世界上每一個母親一樣,愛著自己的兒子?第一次,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段曼雲感到那樣的無助……
怎麼會來不及?她怎麼都沒有辦法相信。
坐在直升機上,那是她第一次從完全不同的角度看著她長大的地方,她無法相信,這片山水會以這樣的方式將她的兒子埋葬。
下飛機之前,什麼樣的可能都被段曼雲想了個遍,卻萬萬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個請君入甕的局,而她,還傻乎乎地上鉤。
看到徐決的那一刻,段曼雲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憤怒。積攢了近三十年的怨氣像一塊大石,緊緊壓著她的胸口,她死死咬著嘴唇,怎麼都對付不過那口憋著的氣,最後雙眼一黑,不省人事。
等她再次醒來,她已經在澗水縣條件最好的高幹病房,但縣城的醫院怎麼還是比不起北都,高幹病房也沒多大,除了病床櫃子,也就夠放兩三張椅子了。
病房裏一股消毒水味刺得段曼雲皺了皺眉,她睜開眼,病房裏隻剩於江江,見她醒了,滿臉愧疚的於江江趕緊給她找來枕頭,把她扶了起來。
“段沉和醫生談話去了。”她咬了咬下唇,躊躇了許久,愧疚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生病了。”
“嗯。”段曼雲喝了點水,四處看了看。病房裏除了於江江真的沒有別人了。心裏隱隱有些失落。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麼。
於江江看她四處看,似乎在找人,立刻說:“那個人不在這裏。”他怕你看到他又暈過去,一直在走廊上。
後麵的話,於江江不敢說。
段曼雲還是平靜:“嗯。”
這時候,段沉從醫生的辦公室回來,一臉沉重地進了病房。
“你先去吃飯。”段沉對於江江說。於江江知道段沉是有話要和段曼雲說,拿了包就出去了。
於江江不知道段曼雲和段沉究竟談了些什麼。她隻記得那一天,她和徐決在病房外沉默地坐了很久,超過四個小時。
段沉出來的時候,眼眶紅紅的,於江江看得出來他哭過,但他是個要麵子的大男子主義患者,於江江沒有點破他偶爾流露的脆弱。
“江江,我們回北都了。”段沉說:“北都的醫療條件比較好。”
段曼雲無論如何隻肯接受保守治療,北都那邊的專家給她製定了保乳治療的治療方案。但大家都知道,段曼雲的病情,保乳治療根本不可能。
要離開澗水縣的那天,段曼雲不知是怎麼了,突然提出要回段家村看看。
那一刻段曼雲的眼神真的好滄桑,好像這次看了,就永遠沒有下一次一樣。
於江江看著她那種表情,忍不住紅了眼眶。
三人坐著顛簸的拖拉機,段曼雲一路都帶著笑容。拖拉機機械作動的聲音真的很大,整個車都在震,段曼雲一路都在說話。可拖拉機聲音太大,將段曼雲的聲音完全掩蓋,於江江隻能零零碎碎聽到她絮叨中的幾個詞語。
那一天,段曼雲一個人走了很遠的路。一個癌症病人,居然比兩個健康的年輕人體力更好,她從村頭走到村尾,去看了她過去的家,此時已經成為她哥哥的家,被翻修成一棟兩層樓的磚房。是整個村子裏除了雲水學校以外最豪華的建築。
十幾年前,外婆去世之前,她給捎回去的十幾萬塊錢,看來家裏還是好好的接受了。
當年她與徐決定情的那棟破木屋子被改造成一棟普通的平房,徐決在那裏住了一生。
段曼雲路過那房子的時候隻遠遠地看了一眼,最終還是沒有走近。
她最後走進的,是村裏的百年祠堂。
近三十年過去,祠堂依然破舊,石像被刷了新的色彩,但時光將那色彩剝落,顯露出內裏的破敗。
段曼雲抬頭看著石像,多年過去,石像麵目已經被侵蝕的看不出五官,隻那一雙眼睛,看著依然犀利。
如今,她再不是當年受審的有孕女孩。
如今的段曼雲,隨便開張支票,能把這座破舊的山村都買下來,可在這祠堂石像的注視下,她仍感到腹背發緊,惴惴不安。
這麼多年過去,那種不安全感仍然沒有消失,當年被質問、被放棄、被全盤否認的感覺還是讓她頭皮發麻、手心出汗。
地上有破舊的蒲團,內裏的發黑的海綿都露了出來。段曼雲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看著石像。沉默地向石像懺悔著她這失敗的一生。
空蕩蕩的祠堂裏,除了穿堂風的聲音,還有由遠及近的窸窣聲響。段曼雲下意識地回頭。
多年過去,徐決並沒有怎麼老,隻是發鬢有些發白,他攙扶著一個走路走有些蹣跚的老漢,那人已經滿頭發白,兩隻眼睛有一隻灰白,看上去像是白內障了。
那人漸漸看清了段曼雲,皺紋滿布的臉上開始抽搐不停,兩行熱淚順著皺紋的文理滑落。
“曼雲?是不是段家的小丫頭曼雲?”他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我死之前還能等到你回來一次,真是謝天謝地。”
“……”
當年的種種,除卻徐決的部分,其實段曼雲記得並不算太清楚。當年主持審堂的村長,麵目也已經模糊。甚至當年打過她的人,她也全然記不起了。
時間會讓疼痛消散,恨意減退,也會讓愛意變成灰燼。
段曼雲沒有想到的是,當年段曼雲的逃跑讓那村長記了許多年,尤其是徐決向他坦白了一切以後,他更是覺得對不住當年那個單純年輕的女孩。
看著村長老淚縱橫,段曼雲在旁邊站著,竟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這一切,似乎都和她無關。
隔著兩個人的距離,段曼雲像從來不認識一樣打量著徐決。
時間對她挺殘忍的,她用各種高科技的產品減慢自己老化才能有如今的樣子,而徐決,什麼都不需要做,就能保持著當年的眉目。
往事如風,一絲一縷吹散著段曼雲這近三十年的執念。
這一刻,段曼雲不會思考,所有的驕傲和憤怒都忘記了,隻是脫口而出:“當年,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娶我?”
徐決眼中有時光熬成的灰燼,他看著段曼雲,雙眼發紅。
當著老村長的麵,徐決突然跪在蒲團之上,他雙手握著自己的膝蓋,低著頭,對著村長和石像一字一頓地說:“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快三十年。”
“請村長替我見證,當年那個人是我,曼雲懷的是我的孩子。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說要娶她的,是我,是我辜負了她……”
“……”
於江江一直不知道那天祠堂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上了個廁所,回來一切都變了,這始終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回到北都後,段曼雲突然接受了切除乳/房的治療建議。
進手術室前,一直沉默的段曼雲突然抓住了段沉的手,她眨巴著眼睛,仿佛看著遠方:“段沉,如果……如果我不能活著出來,請你把我葬回段家村。”
她頓了頓,微笑著說:“爸媽、外婆都在那裏,那裏才是我的家。”
一直堅強的段沉忍不住眼泛熱淚,對段曼雲說:“媽你這是你說的什麼傻話?劉院長是專家,他說沒問題,肯定沒問題的。”
段曼雲輕輕閉上眼睛,往事種種如塵煙過去,俗世那些塵緣,也不過如此。她用低低地聲音對段沉說:
“也替我告訴他,我原諒他了。”
……
第六十九章
一年後
這是於江江人生中最充實的一年,這一年,她做了很多很多事,也創造了許多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奇跡。
如今,她成為一名知名節目主持人,絮絮叨叨羅裏吧嗦地替許多人解決感情問題和糾紛。她的處理方式在網上被許多人吐槽,表達的許多觀點也被人認為“奇葩”,但出人意料的是,每次事情總能向好的方麵發展。
如今她不再是“失業女王”而是“收視女王”,在事業上,她可謂大大豐收。
這一切要源於當初某論壇的一個帖子。有人以“良心婚策”為主題,描述了於江江當時策劃沈懸和淡薑婚禮的故事。
這個帖子一石激起千層浪。沒想到的是,她幫助過的幾對新人,都紛紛在帖子裏留言,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也講到了於江江竭盡心力對他們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