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至六十九章(1 / 3)

第六十八章

情到濃時,似乎隻有各種不留後路的誓言才能向愛人證明至死不渝的愛。fQxSw.com

其實啊,分手多年後,回首當初,才能明白,誓言是毫無重量的東西,能不能愛下去,憑的是日久相處,和相愛兩人的良心。

奇怪的是,誓言並沒有束縛住徐決和段曼雲,兩人卻不約而同地一生沒有嫁娶。

很久很久以前就說起過,於江江是個理想主義者,她甚至相信這個世界有奇跡,所以她有理由相信,若沒有愛、沒有執念,這兩個人又怎會一直守著當年的誓言呢?

於江江私心裏想解決這段往事,也許是她體內聖母救世主因子在作祟,她盲目自信著,覺得隻要活著,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可惜的是,她空有一腔抱負,卻沒有那麼大的能耐。沒有段沉,她甚至連見一見段曼雲都很難。

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段沉出差回來了。談成了一筆大單的段沉都還沒來得及和於江江一起分享好消息,就被動得知於江江在沒有得到他的許可下跟著徐決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並且在他厲聲嗬斥下仍然不肯回來。

段沉想,人一生一定會遇到克星的吧?肆無忌憚地活了二十幾年,遇到於江江了,才知道什麼叫打不得,罵不得,丟了舍不得。

一個人重走了當年走過的路,那麼崎嶇,段沉一個人發著呆,看著搖晃的車窗之外仍很原始的建設,段沉突然想到了一個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

聽老外婆講,段曼雲當年懷著他隻身一人離開澗水縣到了北都。這麼遠的距離,她一個懷著孕的女人,是如何做到的呢?

財富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值得她吃那麼大的苦也要離開徐決嗎?

在徐決之後,段曼雲談過很多男朋友,每一個得到她慎重介紹的男人,都無疑像極了徐決,甚至連那個小她十幾歲的外國男友,也和徐決一樣,長著很長的眼睛。

那麼到底為什麼呢?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呢?

段沉多年依然想不通。

其實憑良心說,段沉不恨段曼雲,甚至感激她,感激她給了他生命。讓他見識了這個絢麗多彩的世界,遇到了真心相待的人。

他隻是有些遺憾,這麼多年,他渴望的那種家庭關係,他始終得不到。

段沉到達的時候,於江江卷著袖子,伸長了脖子在村口張望,看到拖拉機把段沉帶到,臉上頓時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於江江臉上粉黛未施,唇紅齒白,一笑起來整個人似乎都在發光,她穿著不知道哪弄來的一件格子襯衫,活脫脫像個村婦,一點都沒了平日的時髦樣。

可不知道為什麼,段沉卻覺得心軟成了一灘水一樣。見到她的那一刻,他不顧周圍有多少人,也不顧有人在等著他付錢,上去就把於江江撈到懷裏,緊緊抱住。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段沉咬著於江江的耳朵,一臉幽怨中又夾雜著重逢的喜悅。

於江江沒有回答,因為癢,她一直咯咯直笑,四處亂竄,躲避著段沉的呼吸。

段沉終於放開了她,打量了兩眼,問她:“你有帶東西嗎?沒帶的話直接讓這車把我們送回去吧。”

於江江後退了一步,很堅決地說:“不回去。”

段沉眉頭皺了皺:“為什麼?你要在這裏種田還是要在這教書育人?別發神經了,趕緊跟我回家。”

於江江躡手躡腳湊過來,抓著段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說:“走之前,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我早就不需要什麼機會。”段沉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徐決,淡淡地說。

“可是我需要。”

“……”

有於江江在,段沉自然沒有走成。

那個傍晚,於江江帶著段沉在段家村唯一的那條河邊散步。

河水叮咚,頭也不回地流走,河岸邊的石頭都被流水磨得光光的,兩人隨便尋了兩塊石頭坐下。

岸邊的蘆葦長成一人高,迎風搖曳,於江江坐下後連村莊都看不見了,蘆葦頭頂便是夕陽西下天空,橙紅一片,像誰放了一把火,將天際燒成那樣耀眼的顏色。

於江江用很平淡地口吻向段沉講述了近三十年前的那個故事,她其實並沒有把握段沉會理解她的想法,畢竟那段過去,參與的人是他的親生父母,甚至是尚在母親肚子裏的他。

曾被人那樣遺棄,本就沉重的心結,怕是更加難以打開。

故事真長,於江江講了好幾個小時,從天光到天黑。

星空當頭,水聲潺潺,聽完全部的段沉一直沉默不語,於江江看他那樣子,有些害怕他鑽進牛角尖,蹲在他麵前,握著他的雙手,用臉貼著他的手。

像在安慰著走失的孩子,於江江耐心地對他說:“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你有我。”

段沉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帶著幾分自嘲,“沒想到是這樣,和我以為的完全相反。”

誰也不能理解段沉心裏那種複雜的心情。這麼多年,他一直為著他不了解的過去和段曼雲對抗,他鄙視她、瞧不起她,用盡各種惡毒的話詛咒她,卻不想,段曼雲才是徹頭徹尾受到傷害的人。

除了段曼雲自己,誰都不知道懷著孕,一個人走了幾十裏山路,到了澗水縣,靠著偷人家的包子果腹,路邊乞討湊錢隻為買一張車票離開盛東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麼多年,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她的過去,包括她最親近的兒子。

一個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一個被人全盤否認的孩子。

她一個人養了他二十幾年,帶著他北都到美國,給了他能力範圍內最好的,換來的卻是這個孩子對她的反抗和冷言冷語。所以後來,她才對他那樣失望吧?

從本質上,段沉像極了段曼雲,對任何人和事都很冷漠,不喜歡解釋,因為他們堅持,他們珍惜的人一定會理解和懂得。

可是,誰有那麼厲害,能猜透人心,一切都理解,一切都懂得呢?

沒有天生涼薄的人,越是表現得涼薄的人,內心越是炙熱得讓人害怕。

就像段曼雲。

於江江溫和地撫摸著段沉的手背,他竟有些顫抖,不知是夜風太涼,還是他內心震顫。

“你沒有錯,你什麼都不知道。”

段沉眼眶有點紅紅的,“這麼一說,我覺得我挺不是東西的。怪不得她後來都不喜歡我了。”

“不是這樣的,”於江江堅定地看著段沉,一字一頓地說:“我能感覺到,她非常愛你,這幾十年的艱難,她隻要放棄你,好日子就能唾手可得,可她從來沒有。沒有一個母親會放棄自己的孩子,骨肉相連,絕不僅僅是一個詞語而已。”

段沉想,人生總會有幾個決定,是大腦短路瘋狂至極的。

比如這次,他竟聽從了於江江,騙段曼雲,他在段家村遇到山體滑坡,生死未卜。

那一天多的時間,對段沉來說,竟是他二十幾年來,最漫長的一次等待。

他內心裏明知一切都是不對的,卻還是忍不住期待,期待段曼雲會在第一時間趕來。fQXsw.CoM

那是一個自小寂寞的孩子,最最叛逆的期待。他期待著段曼雲對他的在乎,真正像個母親一樣外露的關切,炙熱的話語,和終身不移的守護。

那是一份一生一世牽絆,從生下來就持續著的牽絆。

說實話,段曼雲究竟會不會來和什麼時候來,段沉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他甚至害怕著段曼雲會不會根本就不來。

而段曼雲來速之快,甚至段沉都還沒有來得及想清楚以上的問題。

段曼雲支付了昂貴到天價的救援費用,坐著專業的直升機到了段家村。

那裏一切平靜,山勢磅礴,人情依舊。

她到的時候,段沉剛剛醒來,呆頭呆腦地跟著眾人感到了村口。那裏大片空地上,停著一架對村民來說隻在電視上見過的直升機。眾人看稀奇一樣圍住了那架直升機。而段曼雲,則站在人群之外,難以置信地與剛剛趕來的完好無損的段沉對視。

一貫視外貌如命的段曼雲頭發隨意披散在肩頭,這是段沉幾十年不曾見過的段曼雲,她是慌亂到什麼地步,才會讓人見到如此狼狽的她?

段沉突然無比後悔這個決定。他想上前去抱住他反抗了幾十年,這個稱為“媽媽”的人。那是第一次,段沉覺得“媽媽”兩個字充滿了實感,充滿了深厚的感情。

他剛走了一步,段曼雲突然大嗬一聲:“你別過來。”

段沉一怔,定在原地,半晌他才意識到,段曼雲的視線透過他,落在他身後那個人身上。

那句“別過來”也是對那個人說的。

段曼雲臉白如紙,唇色發白,她眉頭皺得那樣緊,整個人像魚竿上勾到魚的魚線,緊繃得甚至有些鋒利。

“你讓我太失望了。”

這是段曼雲昏倒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人仰馬翻,那麼混亂的場麵,眾人隻記著手忙腳亂地送段曼雲去醫院。

誰也沒來得及回味,那句話究竟是對誰說的?段沉還是徐決?

段曼雲已經四十有五,人生六七十年,她已經過去三分之二。

這一生她感到最痛的事有三,一是徐決全盤否認與她的關係;一是生段沉;一是唯一認疼惜她的外婆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