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羞玉酎(二)(3 / 3)

她身子不覺一僵。隻蹲在地上不動,殿裏卻是靜極,天窗的光從外麵打進來,隻見地上是兩人淺淡的投影,她微微咬唇,半晌才道:“下邪?”

身後的下邪嗤聲一笑:“你這女人果真聰明些,可惜為時已晚。”他手上用力,拂影腰上頓時微微一痛,隻聽他道:“把它給我。”她隻緊緊攥住受手中的錦盒,握得久了,似覺骨節都僵硬的厲害,她想起皇帝經常說他那裏有他們要的東西,原來就是這個,這奴蠱果真是禍國殃民的毒物,若是落在下邪手中,後果不堪設想,正在苦想脫身之計,隻聽門口傳來一聲冷喝:“放開她。”

抬眼望過去,隻見皇帝一身龍袍立在門前,隻如春日裏一株韌柳,身後扈兵擁簇眾星捧月一般。待他說話,那些扈兵有致的進得殿來,將下邪團團圍住。皇帝立在人後,隻道:“放開她,朕饒你不死。”

下邪森然一笑,露出如獸白齒,高高站在那玉階之上,睨眼嗤道:“你果真以為你能捉的住我不成。”雖抬手將兩指含在口中,極尖銳的一聲哨響,皇帝身後頓時又湧進一對人馬,與皇帝的扈兵持刀相對,曹應田見狀忙尖聲呼道:“護駕!”扈兵忙將皇帝護在中央,做警戒之式。

皇帝臉色鐵青:“下邪,你想圖謀造反不成!”

下邪又是一笑:“怪隻怪你被軒轅菡這一個勁敵蒙住了雙眼,才讓我有機可乘,你暗中培養的那兩萬大軍,早已成為我的囊中之物,現在軒轅菡已死,其部族群龍無首,大勢已去,而你……”他對著皇帝遙遙一指,邪肆笑道:“也不過垂死掙紮的敗家之犬罷了。”

皇帝猛然變色,額上隱隱暴起青筋,雙眸隻如要吃人一般,雙手握拳,隻見那明黃的袖袍簌簌發顫。

這時,殿外卻是傳來一陣喊殺聲,聲音高漲,震的連那殿宇都搖搖欲墜一般,下邪才覺不對,皺眉問道:“怎麼回事?”話剛落地,隻見兩人直直進得殿來,卻是一黑一白,白衣者坐在輪椅之上,滿麵圖騰,黑衣者跟在他的身後,麵目清朗,俊秀溫柔。正是銀魄和慕容澈。下邪倨傲臨下的望過去,隻輕哼一聲道:“你們若不來,我還可饒你一命,如今你們前來送死,可是怪不得我了。”

銀魄邪媚勾唇,隻抬袖在臉上一拂,再看時,隻見臉上圖騰不見,唯見一張白眉紅唇的妖媚臉龐,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下邪卻是臉色一變,拿著劍得手竟微微發起抖來,半晌才咬牙切齒的道:“你是銀魄!”

銀魄勾唇一笑:“難為你還認得我。”卻見下邪臉上已出現懼意,以劍指向銀魄,命令道:“將他給我拿下!”大殿裏卻是悄無聲響,那些人馬動也不動,卻將兵刃均指向下邪,曹應田在中間臉色慌亂,隻尖聲道:“你們怎麼回事,保護皇上,保護皇上。”皇帝隻麵無血色的看向銀魄,啞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銀魄坐在輪椅上托著下巴對他輕笑:“我是苗疆穀主的朋友,為苗疆禁物丟失一事前來,要將那個敗類捉拿歸案。”他伸指指著下邪卻對皇帝笑道:“所以很抱歉,你們的人馬早已被俘,現在這些,不過是些偽裝罷了。”他眼眸一閃,轉頭看向下邪,隻見眼底散發出媚邪冷意來,啟唇道:“下邪,你現在插翅難飛,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下邪倉皇後退,眸光一閃,卻又哈哈笑起來:“銀魄,我勸你還是識時務為俊傑,隻要我繼位稱帝,絕對少不了你的好處,況我兩萬大軍就在宮外,隻要我一聲令下,他們隨時都會衝進宮來,到時就算你武功再強,也難敵四手……”話未說完,隻聽殿外殺聲愈響,大有震耳欲聾之勢,一個全身鮮血的黑衣人踉蹌進得殿來,隻叫道:“護法!”下邪臉色一白,道:“怎麼回事?”那人唇角鮮血直流,斷斷續續道:“不知哪裏來的人馬突襲,我軍兵敗,他們……他們眼看就要攻進來了……”下邪滿臉的不可置信,隻手拽過手中拂影,早已失了理智:“銀魄,你若過來……我就殺了她!”

銀魄一笑,目光落到拂影平靜的臉上,隻道:“我不是軒轅菡,這招對我可是沒用!”眼見下邪愈加慌亂,他飛身朝下邪擊過去,下邪再也顧不得拂影,忙舉劍去刺,兩人鬥在一處。

眾人舉目觀戰,誰也未注意到,皇帝突然推開眾人超拂影大步走過去,待拂影察覺,他卻一手攥住她的腕,在那寶座下麵一按,地麵立即出現一個通道,隻一瞬間便拽著拂影跳了下去,拂影慌亂之中也隻來得及看到疾步追過來的慕容澈,情急之下隻將手中的錦盒向外一揚,地麵隨即合上,那錦盒朝他投擲過來,他失神去接,卻見地麵的烏金磚光可鑒人,映出自己一張焦灼懊悔的臉。

這時,下邪卻突朝慕容澈擊過去,銀魄尾隨其上,一掌擊來,下邪眼中隻有慕容澈手中的錦盒,一不注意正中後心,身體便直直的飛向嵌金屏風,轟然一聲撞上去,頓時氣絕身亡。

地道裏幽深昏暗,他拉著她跑的踉蹌,每跑一段身後便有巨大的石牆落下,身後慕容澈等人似跟了上來,卻被那巨大的石牆擋住,不見蹤影。皇帝在石壁上按了一個機關,頭上方赫然打開一個出口,隻見金光閃爍,映在眼底,白亮的刺目,拂影不由以袖遮目,皇帝卻手上一用力,將她拉了上來。

金碧輝煌的殿宇,蛟龍飛騰的朱紅柱,上方上百個精致的藻井,高高在上的寶座,身後是先皇的題詞。因著早朝已過,官員早已回家,金鑾殿內一片空曠無人,腳步落下去,立即掠起空靈的回聲,唯見殿門緊閉,殿內光線晦暗,不複以往莊嚴,隻覺陰森駭人。

皇帝以掌摩挲著寶座的每一寸花紋雕鑄,卻是極認真,仿佛在做著這輩子最重要的一件事,緩緩地,他如早朝一般,坐在那金色寶座之上,神色平靜的望著空曠的殿宇喃喃道:“朕是九五之尊,怎能讓爾等蠻夷折辱”。拂影也不擾他,隻取了火折子點燃燭台,殿內頓時迷蒙一片昏黃,映著那小簇火苗跳躍,隻如苟延殘喘的生命一般。

殿內有丈餘的明黃帷幕,依著那九龍柱垂落,拂在烏金磚上,隻如滑過平靜無波的湖麵,她拿著那燭台走過去,帷幕遇火,頓時火舌繚繞,灼得臉龐發燙。皇帝猛然起身,怒喝道:“你做什麼!”

拂影方才轉頭看她,臉側火光繚繞,落在臉上,隻如火海裏一片妖嬈的海棠花,目光如炬,卻無半分溫度,她不覺笑了:“如今你四麵楚歌,還有什麼顏麵活在這世上。”

皇帝臉色怔訟,卻是順著寶座緩緩滑進去,半晌卻笑了:“你瘋了,我如果死了,你也活不成。”

她茫然看他:“是啊,活不成,自你為我喂下生死不離得那刻,我就知道我活不成。”那火苗愈大,灼燒的漆紅龍柱火星四射,劈啪作響。“可是你若不死,他怎能安心登上這位子,既然沒有解藥解開你我之間的羈絆,我便用這條命成全他,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

火勢愈大,幾塊帷幕連成一片,在寶座與門口之間形成一道火牆,她在火牆邊緣緩緩朝他走過去,平靜的臉色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皇帝神色頹然的靠到寶座椅背上茫然看她,殿內漸漸灼嗆,呼吸愈加不暢,拂影扶住那三尺高的熏籠劇烈的咳嗽,卻還是一步一步地上了台階朝他走過去。

“你心胸狹隘,用那等惡毒的藥物蠱惑人心,陷害忠良,謀殺無辜之人,甚至連身懷六甲的拈衣都不放過,實在枉為人君……”她抖著肩頭猛咳,眼中被嗆的溢出淚來,艱澀道:“可是,你又是多麼可悲可憐,處處算計處處謀劃,從來不肯去信任一個人,活得這般累。”皇帝隻神情一頓,一雙丹鳳眼中晦暗無光,隻見火光沒有盡頭一般的吞噬而來,在她裙角撩起四散的火星。他隻俯身將她拉到座前,恍惚笑道:“有你陪著,也好。”

火勢愈加大起來。

一行人出的殿來,隻見殿外皆是一片混亂,因著找不到拂影,慕容澈和銀魄均是一臉焦灼,這時隻見軒轅菡帶著一行人大步走過來,因著胸口傷勢未好,臉色有些發白,雙目卻是灼亮幽深,大步行來,不減以往王者氣度。他在人群中一掃,並不見拂影身影,隻皺眉詢問:“怎麼回事?”銀魄並不說話,慕容澈道:“他們進了禦書房的機關。通道被毀,我們無法找到他們的去處。”卻見他身側立了一人,一身素色長袍,眉目清俊,微風吹送唯見一臂的衣袖空空如也。慕容澈心中一喜,脫口道:“韓先生醒了,可是找出解藥了?”韓落笑著點頭,這時手下稟報長清殿走水,幾人均是一怔,軒轅菡臉色微沉,已然猜到什麼,低低道:“去長清殿。”

遠遠的便見衝天的一片火光,周圍樹木一片焦灼,煙火衝天,嗆得人直咳淚,軒轅菡等到得跟前,隻見殿門轟然倒塌,觸到空氣發出劈啪的獵獵響聲,瞧不得裏麵半絲情形,三人臉色微變,慕容澈不由失聲叫道:“影兒!”身體情不自禁的衝向火海,這時軒轅菡從他身邊越過,唯見黑袍被那火海衝得鼓動,隻如雙翼一般,韓落等人見狀,隻急得大聲叫道:“主子,使不得!”

火光衝天,身後均是一片桔色,他轉過頭,唯見一雙眼眸幽深如星空璀璨的沉沉夜色,見慕容澈奔過來的身影,隻淡淡道:“攔住他。”回過頭,但見黑影一閃,火舌吞噬,再也看不到半分。

立即有人攔住衝向火海的慕容澈,這時殿宇懸梁“砰”的一聲落地,火星濺到袍角,立即掠起一片火焰,韓落忙命人後退,卻見銀魄一身白衣立在原地,火舌吞吐,他銀絲般的白發隨著身上的白衣在空中亂舞。韓落忙失聲喚他:“銀魄大人!”

銀魄卻嗤聲冷哼,隨即別過頭,冷冷道:“受了傷還逞能!”卻是飛身一躍,也躍進了火海之中。

煙霧彌漫,遠遠隻見高高台階之上伏在寶座旁邊的白色身影,火舌繚繞隻炙的臉都似燒起來,空氣中極嗆,似連五髒肺腑都要咳出來,皇帝直直坐在寶座之上,眼中無悲無喜,卻見頭頂上方的橫梁在火海中搖搖欲墜,眼看便要墜落下來,他心中一沉,低聲喚道:“拂兒!”卻是以臂去擋那梁柱,用力一推,隨即撞入遠處,臂上的衣料立即燃了起來,又因用力過大,扯的傷口,胸口便滲出血色來,他卻看也不看,隻手將拂影攬進懷中,她早已嗆得暈了過去,臉上煙塵斑斑,探指過去,隻覺鼻息細微,似是隨時都會熄滅的火苗一般。他臉色一沉,隻緊緊將她攬進懷中,這時皇帝艱難睜眸,火光中見到他竟是一怔,隨即卻是笑了:“你來接朕了。”

軒轅菡隻冷冷看他,卻抬手搭住他的腕,將他從寶座上拽下來,他隻身箍住兩人,轉身向外躍去,火光充斥而來,皇帝嗆得直咳,卻似清醒了一般,咬牙道:“你沒死!”軒轅菡胸口已然滲出血色來,手上愈加無力,皇帝神情激動,不禁道:“我早該想到!”卻是用力掙開他,怒道:“朕不領你的情!”軒轅菡未來得及抓住他,他的身子已直直墜下去,身下火舌繚繞,似要吞噬一切,他俯身去拉他,皇帝卻推開他的手。

眼看便要落進那火海裏,隻見一道白影閃過,卻見銀魄將他身子拖住,軒轅菡挑眉看他,銀魄卻別過頭一哼,隨他一同出了火海。立即便有人大喊:“出來了,主子出來了!”韓落等人隨即圍過去,軒轅菡隻將拂影抱在懷中,低聲道:“韓落!”

韓落忙低聲應是,為她把過脈,喂下藥丸,她才幽幽醒來,眼前是他棱角分明的眉目,幽深的眼眸深邃焦灼,卻見漫溢的溫柔,她隻以為是在夢裏,抬手拂上他的臉,喃喃道:“竟還能夢到你。”軒轅菡隻將她緊緊擁在懷中,臉上因失血而微微發白,卻隻將她箍在懷中,沉聲道:“傻拂兒,這江山,哪裏比你的性命來的重要。我不允許你做這種傻事,絕不允許!”

銀魄隻將皇帝身體擲在地上,淡淡道:“他怎麼辦?”

軒轅菡微微側頭看向皇帝,隻見他臉上煙灰斑駁,甚是狼狽,隻道:“楚天,隻要你發誓不侵犯我等,這江山還是你的。”韓落聞言神情一變,失聲叫道:“主子!”

軒轅菡隻是不語,低頭隻見拂影對他淺笑,臉上輪廓不覺柔和起來,隻握了她的手,十指交叉,諸多情緒已不需言語。皇帝隻憤憤站起身來,卻是仰天大笑:“軒轅菡,你這是施舍。”他緩緩後退,咬牙切齒的開口:“我還沒下賤到這等程度。”轉身踉蹌衝出人群,卻是沒有一人攔住他,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唯聽旌旗獵獵,在那日光下照耀下,白亮刺目。

韓落等人見狀隻直直跪下去,高呼“萬歲。”呼聲震天,穿過雲霄,便見雄鷹滑過天際,在雲朵間高飛盤旋。

她不覺仰頭看他,卻是笑了:“這樣,也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