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帶著洛長刀去拜訪他原先的夫子,那位夫子雙鬢斑白,渾身透出一股學究之氣,習儒卻不迂腐。
我道明來意,將長刀托付給這位夫子,不料夫子答應下來後,卻向我感歎道:“去年一役,有不少人家失去親人,孩子們都想著上戰場,如今夫人能勸長刀回來念書,真是莫大的善事。”
我心有愧疚,並不多言,卻被長刀搶白了去:“夫子,她不是什麼夫人,她就是去年在城頭指揮父親他們作戰的那個軍師!”
夫子的眼中露出慎重的神色,似是十分訝異,他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了一番,這才退後半步,恭敬的揖禮道:“原來是軍師大人。”
我慌忙側身躲過:“夫子莫要多禮,我不是什麼大人,今日過來亦隻是為了長刀而已。”
夫子搖頭道:“軍師不必過謙,若不是軍師指揮有方,我們這白曲小城早已落陷,恐怕半個人都逃不出去,如今白曲城中老幼皆感念軍師恩德呢。”
一番話說得我麵上火燒火燎,紅暈直染到了耳根,若是這淳樸的百姓們知道,我便是羌方攻城的目的,不知又會做何想法?
“今日見到軍師,老夫倒是有個想法……”聽他這麼一說,我忙忙的掩去眸底的尷尬,謙謹道:“夫子請言。”
那夫子沉吟著道:“白曲一役轟動了整個西境,周邊的幾座城池有不少人義憤填膺,許多血性男兒皆擼袖欲戰,卻顧及家中的農活,無法脫身。軍師既能說得上話,便可向上頭建議,若是在秋收過後,農閑之時開戰,可臨時征兵,或許會有不少人願意前往。”
我略一思索,覺得他說得十分有理,譬如此次與羌方之戰,西境與西北境的軍隊加在一起,約莫能調集七千人,若是能臨時征召更多平民,由他們來配合把守城池與關隘,便能調動更多兵士投入戰爭中。而在這冷兵器時代,人數多少對於戰爭的勝負通常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啊!
誠心謝過夫子,又囑咐了長刀幾句,我便匆匆趕回城主府,讓惟陽取來地圖,仔細的在上頭勾畫著。漸漸的,一個征兵計劃顯出雛形——西境及西北境上共坐落著的六個城池和十個部落,生活著四萬餘人,此時收獲時節已過,若是臨時征召兵士,想來不會是一個小數目。
懷揣著這個計劃,傍晚時分,我見到了駐守西境的老將郅湄將軍,子昭向我介紹此人時,隻用了八個字:“忠肝義膽,股肱之將。”其中蘊含的信任與讚賞卻是毋容置疑的。
郅湄將軍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些,雖然年逾五十,卻仍是精神矍鑠,鐵骨錚錚,隻鬢邊顯出些微的花白。他站得筆直,一板一眼的向我彙報著此次羌方探子的行動,以及西境兵力分布情況,言辭間雖無輕蔑,卻也絕不尊重,正是瀝血將軍不卑不亢的傲然風骨。
我心下讚賞,卻未形於色,依著他的脾性,隻專注於戰事的討論,幾句過後,又將征兵的想法詳細提了出來。
郅湄聽我說完,隻淡淡問道:“如此征兵,糧草可夠?”
我點頭應道:“糧草一事,本宮已算過,是沒有問題的。”宮中用度節省,三分之二都補貼至邊境兵營中來,此次出征,子昭更是為我準備了足夠的糧草,考慮十分周全。
見郅湄沉吟著沒有出聲,我又道:“兵貴勝,不貴久。與其跟羌方勢均力敵的拖上一兩個月,不如多征兵士,強勢出擊,迅速將其擊潰。如此一來,對糧草輜重的需求將大大減少,更可從羌方手中獲得補給,完全不必擔心糧草之事,反而還能有所節省。”
聽到這番話,郅湄的眼底閃過一絲精光,他微微側目,似是對我重新評價,而後才淡然道:“此言有理,便依娘娘的意思來辦。”
得到這位老將的首肯,我竟鬆了一口氣,想了想又征詢道:“將軍認為,此事可交給何人來辦?”
他穩坐如山,隨口點將:“方啟副將乃奴隸出身,接觸下層平民較多,便由他來主理此事吧。”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我眸光一亮,不禁微微頜首。方啟為人爽直,行事踏實,確可托付重任,不過……文書操辦公事協調似是他的弱點所在,我遲疑著建議:“本宮身邊的惟陽是內宮禁衛統領,與各城主、族長打交道更為方便,便由他來配合方啟副將行事吧。”
郅湄應允下來,我們二人又商討了半夜,定下各項細節。我注意到,在提出“獨子不征、無後不征”之時,郅湄的臉上現出意味深長的神色,又混雜著細微的哀痛,仿佛有所緬懷,後麵便極少反對我的提議了。
夜深人靜之時,諸事終於定下,郅湄看著成形的計劃,沉默片刻,而後靜靜開口,語氣卻顯得不那麼客氣:“本將早已聽聞北境五行天譴與奇門陣法之傳奇,亦在與飛羽將軍見麵時,聽到過他對娘娘的讚賞。但於西境而言,白曲小城近千兵士平民皆是因娘娘而葬,這是不爭的事實,因此,希望此次娘娘所為對得起白曲的英魂,不要讓他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