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珠帶著一種徹底解脫的心態回到家裏,小雅已經睡熟了。
“你看你,頭發和衣服都淋濕了,外麵下雨,怎麼不打傘?”媽媽心疼地說,“趕快洗洗,上床睡覺。”
隔著窗簾的縫隙,綠珠看著夜色一點一點地沉下去,她知道,對麵樓房裏的人們無一例外地都進入了夢鄉。
“你是誰?你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一個柔弱的女人?”業成指著奔陽的鼻子義憤填膺地說。
“我是誰,你管不著。你又是誰?有什麼資格在這兒說三道四的!”奔陽抬高自己的聲調,理直氣壯地拉著綠珠的胳膊:“走,跟我走!”
“綠珠,跟我走!”業成拉著綠珠的另一隻胳膊說。
綠珠覺得自己的身體簡直要被這兩個男人活活地拆分開來,她想掙脫,卻一點力氣也沒有:“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綠珠清醒過來,身體重得好像灌滿了鉛粉,頭痛得仿佛要爆裂開來,喉嚨幹渴得似乎要冒青煙。她起床,腳踏在地板上,如同踩在棉花上,用不上力,腳下是虛空的,思維是虛空的,唯有身體是沉重的。她扶著牆壁,一步一步慢慢挪移著,進了廚房,拿起熱水瓶往杯裏倒開水,剛要送到嘴邊去喝,媽媽走過來,手搭在她的額頭上,心急火燎地說:“啊喲,這頭燙得像火爐,家裏有沒有感冒藥?”
“有。”
“在哪兒?”
“在我房間辦公桌第一個抽屜。”
媽媽取來藥,綠珠一仰脖子吞下去。
“都怪我,你晚上回來時,我應該熬點薑湯給你喝的。”媽媽後悔不迭地說。
“沒事的,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你這丫頭也是的,這麼大的人了,外麵下雨,怎麼不曉得打傘?這深秋,雨的寒氣不曉得有多大,哪能架得住,唉,怪我,怪我。”
“沒關係的,媽,您去睡呀。小雅沒掀被子吧?”
“我剛才看她睡得一動不動,身上被子蓋得好好的。”
“睡呀媽,我也睡了。”綠珠一邊說著,一邊拉過薄棉被蓋在身上。
綠珠覺得自己與奔陽之間,不過一場孽緣,從偶然相遇、他不依不饒地要她的身體始,以自己的一場感冒發燒終,好啊,了了,了了,總算了了。這一刻,再次想到他時,覺得他是那麼的可惡可恨。他們在他辦公室的那次,大概是因為沒有清洗的緣故,第二天,她就覺得自己的身體非常的不舒服,瘙癢,尿頻,尿急,她不敢去醫院,醫院的婦科檢查床的特殊造型,別說躺上去,就是看一眼,她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那時,他們不過相識三個月,有過兩次歡愛,可是,她根本不了解他,他會不會在外麵……想到這裏,她打了個冷戰,越想越害怕。
中午下班時間,她試探著撥個電話過去,謝天謝地,那邊的手機裏傳來一聲“喂”。
“奔陽,現在說話方便嗎?”
“什麼事,你說,我正在開車。”
綠珠曾經問過他為什麼不用司機開車,他說,出長途或者他身體不舒服時,用一下司機,自己開車方便。綠珠生怕影響他開車,影響他的安全,三句話並作兩句,簡明扼要地說了。
“那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你怎麼樣?還好吧?”
“我有什麼不好的。我很好!”說著,掛了電話。
奔陽很好,綠珠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想來,自己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應該很快會好的。前些年,有一回,她身體不舒服,醫生就讓她多喝水,她於是拚命地喝水,兩天以後,逐漸好了。
現在想來,奔陽與她在一起,大約僅僅是為了怡情怡性,她的苦與樂、悲與喜、痛與愁,統統與他無關。他想到她時,而不是想她時,他們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見一次麵,然後銷魂一回,那樣的銷魂,全然墜落於肉體之中、遊離於靈魂之外,其性質與嫖客和妓女的歡娛,毫無二致,隻不過,妓女的大門向全世界的男人敞開,而綠珠隻接待他一個。
濃情與薄情的相遇,不過是冰與火的較量,終究,一定是冰熄滅了火。情人間的悲哀,你視之如珠寶,之視你如糞土啊!綠珠以為自己輕鬆了,解脫了,可是,不爭氣的淚水,還是鋪天蓋地地滾落下來,氣勢洶洶,沒有回還餘地,無邊的委屈,無邊的憤恨,無邊的痛楚,宛如蛇信子,一點點地噬咬著她柔軟的心田……她的眼皮終於撐持不住,睡了過去。醒來時,外麵光芒萬丈,昨晚那點細雨,好像就是為了讓她生一場病。跟老天爺生氣,毫無意義,肉體之身,哪裏是無比強大的老天爺的對手。活著真好,太陽每一天都是新的呀!
“綠珠,你醒了,趕快把睡衣換了,一身的汗。我要是不在這兒,哪個管你?離就離了,年紀輕輕的,總該再找一個,總該有個伴吧。”媽媽站在她的床頭心疼地說。
綠珠的眼睛一熱,到底是媽媽,永遠是愛著自己的。“小雅呢?”
“上學去了。你起來洗漱一下,把藥吃了,再喝點稀飯,人會舒服些。”
綠珠點點頭。
一會兒,業成打來電話:“綠珠,我昨晚夢見你了。你現在在酒店嗎?”
“沒有,我在家。”
“你好像感冒了。”
“是呀,昨晚發燒的,我昨晚也夢見你了。”
業成聽說綠珠也夢見了自己,心頭一陣悸動,一股暖流湧遍全身:“發燒了?去醫院沒有?”
“沒有,我家裏有感冒藥,吃了兩回,今天早晨退燒了。”
“那就好,你要多喝水,多吃蔬菜水果。”
“你搞得像醫生似的,懂的東西不少呀!”綠珠想以開玩笑的口吻說話,因為無力,加上濃重的鼻音,語氣到底有些生硬。
“我每次感冒,醫生就這麼跟我說的。”業成本來想說是藍田這麼要求自己的,話到嘴邊,覺得不妥,趕緊改成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