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並非為了見那人,隻是想散散心,如是遇上便見,遇不上便罷。”燕溪淡淡的開口,對兩岸的男女視而不見,看著身旁的人枕在風口,視線落在那纖細盈白的皓腕上時藍眸微微一暗,將爐子上烘暖的大氅拿了起來,小心輕柔的蓋在了負清風身上,又伸手取下了那早已涼透的茶杯,怔了怔,最終還是伸手握住了那隻纖細的手,觸手冰涼刺骨,他並不覺得涼,隻覺得滿心心疼。他根本就不懂愛惜身子,更不懂得照顧自己,端著茶又不飲,隻枕在風口裏,本就體寒,這一會兒功夫凍的跟冰人一般。

掌心的溫暖很快便被薄涼取代,隻擔心他的手會被凍著,燕溪也顧不得其他,伸手將負清風扶了起來靠在軟枕上,握住那兩隻冰涼的小手邊搓著便放在唇邊嗬氣……

身上一暖,連帶著雙手亦慢慢的有了溫度,那溫暖似乎從指尖一直延伸至心中,負清風無神的眸子終於一點點的恢複了神采,看清了眼前少年的麵容,輕輕的呢喃出聲,“燕溪?”

他為何要對她這麼好呢?她並未為他做過什麼,他為何這麼無微不至?這樣的溫暖會讓人貪戀的他知不知道?如果她習慣了,貪戀了,他又離開了怎麼辦?若無法留住,她寧願不曾得到,不曾感受。她心裏明白,燕溪終有一日會離開她身邊,她已經盡量讓自己不將任何人放進心裏,沒有記掛,沒有羈絆,她才能來去自如。

那輕柔茫然的嗓音讓燕溪一怔,手中的動作也有一瞬間的停滯,隨即又恢複如初,輕輕的搓著那纖細小巧的雙手,“主子怎麼了?”

“燕溪,你生存的意義是什麼?”負清風茫然的開口,清眸怔怔的的望著那張清秀的少年麵容,視線最終落在了那雙冰藍色的眸中,他的眼睛很美,像是透明的海水凝聚而成,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的看他的眼睛。海藍色該是溫柔的陽光的,而他恰恰相反,冰冷憂鬱,有一種讓人心疼的倔強。

他的身上注定有故事,而且很繁重,盡管她不知是什麼。

燕溪聞言手上的動作突然間僵住,反射的揚眸對上那雙探視而來的清眸,此刻那雙眸子不再是他習慣所見得清澈,而是若迷霧一般淼茫氤氳,主子他究竟怎麼了?為何會突然問他生存的意義是什麼?昨夜到底發生了事兒?他生存的意義,他的生存有意義麼?為了仇恨,為了複國,為了姑姑,那算是何種意義?如今,他知道他生命又多了一樣,那便是他。若是為了他,即便付出生命他亦心甘情願。

“有人為權,有人為財,有人為了自己,有人為了別人。主子為何會突然問這種話,昨夜主子出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終於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負清風輕輕搖首,唇角溢出一抹淺笑,那笑意卻隻凝在唇角,“沒什麼,隻是丟了一樣東西……”她丟了過去,再也回不去了。希望成空,人生陷落,而她不知何去何從?為權麼?這裏的權力她不感興趣。為財麼?對財她一向不屑一顧。為了自己?她可此還有什麼可為自己的?為了別人?別人……她的爺爺奶奶她再也見不到了,她回不去了,要如何為了他們?這麼一想來,她真的很悲哀。

隻是丟了一樣東西麼?燕溪聞言默然。

“主子,小昭不管你的生存意義,小昭隻知道主子就是小昭生存的意義。主子,你別這樣了好麼,你知不知道小昭看了心裏很難受?”小昭一向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孩,她又怎會看不出呢?自邊城跟在主子身邊,她的心裏便隻有主子,他雖看似冰冷但待人溫和,沒有貧富貴賤之分,他常常不說可他心裏是關心他們的,常常夜半裏給他們蓋被子,這樣的溫暖,在這個世上除了爹之外沒有別人對她這麼好過,隻有主子!但從今晨主子回來到現在,他似乎完全喪失了所有的動力,似乎完全摒棄了這個世界一般!

掌心的雙手不再冰冷,燕溪緩緩放開了手,亦道,“小昭說的亦是燕溪要說的。”這樣的孤寂冰冷的他,讓他也跟著陷入了萬丈深淵,他會不自主的響起往昔,隻有無盡的黑暗與冰冷。

負清風聞言一震,見小昭紅了眼眶,頓時輕歎一聲,“傻丫頭,我又沒事兒哭什麼?”

那一聲傻丫頭,讓那沒流出來的眼淚頓時湧了出來,小昭死死地握緊了雙拳,卻無論如何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湧動。

看到那爭相滑落的眼淚,負清風愣住了,又是疑惑又是無奈,傾身靠過去,直接捏住了衣袖,輕柔的拭去那小臉上的淚痕,“怎麼又哭了?難道我有什麼異能能讓人哭麼,怎麼燕溪是這樣,你也是這樣啊?”負清風此刻完全忘了自己女伴男裝的事兒了,全將自己當成了女孩子,忘了何謂男女之別。

臉上那輕柔的觸感,耳畔溫柔的嗓音,讓小昭頓時呆住,忘了哭,忘了避,隻是那麼怔怔的望著那張無限靠近的無暇容顏,有什麼東西從心底強烈的湧了出來,無法抑製的溢滿整個胸口!

燕溪也是一震,複而又覺再正常不過,他總是在無形之中觸碰到別人最敏感的心弦,將別人感動的一塌糊塗自己還不知,真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就如此刻,他若是再對小昭這麼溫柔下去,小昭勢必會愛上他的,有時候他真的覺得他就是來這凡間禍亂塵世的。一如此刻,溫柔不是對所有人都能施展的,主子似乎完全不懂這個道理,亦不知男女之情,以前在宮中雪傾顏都表現的那麼明顯了,他竟絲毫不覺……

見小昭不再哭了,負清風終於微微鬆了口氣,坐回了座位上,“好了,讓你們倆擔心了一天,現在垂首曲子慰問一下,大家都別再沉鬱了好不好?”

“嗯。”兩人皆是點頭,燕溪是聽過一直都記掛著那次的簫聲,小昭是未聽過,滿心期待。

負清風從腰間取出了短簫,微微思忖了片刻,放在唇邊緩緩吹了起來,一首哀婉纏綿的梁祝,其實她最喜歡的是小提琴版的,隻是在這古代除了用古箏之外,便隻好用笛子與簫了。

簫聲輕揚婉轉隨風而起,環繞河岸,生生的將那淩亂的靡靡之音盡數壓了下去,聲傳百裏,癡纏醉人。

落雁樓中正在雅間內飲酒的粉衣男子聽到這笑聲驀地一震,倏然而起,桃花眸中掠過一抹燦亮的光芒,“好美的簫聲!”

一聽到聲音,一旁正伏在桌案上打瞌睡的少年驀地驚醒過來,一躍而起,眼神茫然就直接嚷嚷道,“好美?什麼好美啊?”

“找什麼負清風!那個不守時的家夥到現在也沒來,我不要他了!我要去找這個吹簫的美人!”粉衣男子拍案響起,走到窗邊望河中望去,凝神仔細辨別著簫聲的方向與位置!

“啊?負清風?”聽到這三個字少年這才清醒了過來,也跟著急急的圍到了窗邊,“負清風呢?他人呢?人在哪兒?”先生可真能舍得啊,竟將那麼珍貴的七彩水晶送給了負清風,更讓他鬱悶的是先生居然還是將無價之寶的七彩水晶當磚使了,若引的是玉也就罷了,引的還是羽毛!要他怎能不鬱悶?若是要仙翁知道了,還不打爛他的腦袋?都怨先生!

“什麼負清風啊?害得我等了那麼久他都不來,如此不守時的家夥不見也罷!”粉衣男子冷哼一聲,桃花眸細細的眯起來,唇角緩緩溢出一笑意,“找到了!”這簫聲如此之美,想必吹簫的之人也必定是個美人!而且,更奇特的是這簫聲染上了吹簫之人的氣韻,簫聲動人的同時又帶著絲絲清寒之氣,有趣有趣,實在有趣!

少年聞言那叫一個愕然,指了指桌上那隻盛滿酒液的紫玉夜光杯,無語至極,“先生,你的紫玉夜光杯忘記放進錦盒裏好不好,並不是人家不守時!還把酒黃昏後,酒杯都沒放,提示都沒有一個人家怎麼可能知道?人家負清風也是個人,不是神哎?我說……咦?先生?先生!”滔滔言論還未說完,一轉頭發現身旁早已空空如也,少年急急的側目望去,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落在了湖中一艘畫舫上,轉身長袖一揮卷走了桌案上的紫玉夜光杯也飛身而下,朝那畫舫而去。

一曲未畢,負清風便察覺到有人上了船,便也未停,繼續前奏。

燕溪小昭一震,相視一眼,握緊腰側長劍,同時起身朝外走去,隻聽得外麵船公的聲音,“這位公子,這畫舫已被人包了,您上錯船了,請……呃!”

聽到此處,話音急止,燕溪小昭自然明白船公已被來人點了穴,當即握住了劍柄,一左一右閃身船外,隻見船頭立著一抹修長的粉色身影,長發及膝,隨風舞動,這一翩然的背影乍一看還以為是女子,看清那身形之後才驚覺那人竟是男子!

打量了片刻,燕溪心中已然想到了一個人,但隻見背影,未見容貌,不能確認,便道,“敢問這位公子貴姓,來此有何貴幹?”

那男子聞言隻是輕笑一聲,“你不是吹簫之人,我要見裏麵的人,勞煩這位小公子將人請出來好麼?”

一聽這話,小昭心裏不覺有了氣,“你這人好不知禮數,明明是你來見我家公子,卻徑自於外,要我家公子親自來見?請你速速離去,我家……”

話還未說完,隻覺得兩道掌風襲來,兩人皆是一驚,各自閃身躲避,中間人影一閃,那人已進了船艙之內,隻餘一句話,“既然兩位要我親自進去見你家公子,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二位!”

兩人穩住身子,看到門旁的兩根柱子上盡皆被削去一塊,不覺一驚,小昭更是鬱卒至極,“中了那人的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