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天風雨思故人 狂花夢寐幻亦真(1 / 3)

滄海浩渺,一望無極,雲垂天外,如龍飲水。

在這浩蕩的煙波之中,一艘八桅大船緩緩而來,前後八根大桅,規模宏偉,分作上棚、中棚、下棚,寬足三丈,長約十五丈,透過厚重的海霧,隱約可見得大旗之上一隻蒼鷹自雲霧中伸掌探爪,隨風發出獵獵的呼嘯之聲。

在中原難見如此大船,但這海鰍大船確實出現在東海之上。中原自永樂帝後更是大行海禁,而航海勢力最強盛之時卻是以三寶太監時為勝,實在讓人費解。傳說三寶太監餘部後來盤踞東海,為寇為盜,稱霸東海,任是凶頑者如高麗東瀛,也難纓其鋒,這卻是閑話,暫且不提。

而此刻這艘大艦的主人蕭抱石正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目及滄海,一派逍遙。而就在蕭抱石身後站了兩個背劍的童子,年未弱冠,齒白唇紅,甚是可愛。

過了半晌,忽聽那二小中一個喚作若雨的道:“主公,咱們這次去尋那和尚口中的銷金窟,不知有幾分把握?”若雨年紀不大卻說話脆利,顯得頗為精明。

而蕭抱石聞言隻是輕輕哼了一聲,並不理他,轉頭望向一旁的含風道:“商家的補給到了麼?”那含風膚色略黑,生的頗為憨厚,聞聽此言沉聲道:“商家的三艘黃鷂艦已經出發,最快的是香丸明日應該就能在淡水島進行補給了。”言訖不再說話。

蕭抱石聞言嘴角浮出淡淡笑意,向若雨道:“你小子跟含風多學著點,別淨抖機靈。所謂‘大言希聲,大象無形’我看含風將來定有不凡成就。”那若雨聞聽此言頗不服氣,剛要說話,就聽得自遠處傳來一聲豪邁長笑“蕭老弟此言差矣,我看若雨這孩子百伶百俐,很是對老夫的胃口。”說話間隻見一人青袍大袖,頭戴網帽,隨頭發花白,神氣卻極為跳脫飛揚。

“唐先生!”蕭抱石緩緩站起,向那青袍人拱手道:“不在船艙中呆著,出來幹嘛。”那被喚作“唐先生”的老者聞言苦著一張老臉道:“我說小子,我本身想讓你給我找個徒防老,不想這小畜生不但不學我的功夫,反倒在老子的脖子上拉屎拉尿,成何體統?”說著笑嘻嘻的看著若雨道:“不如你來做我徒弟,做一對親親的好爺倆吧!”說著手臂暴長,就去抓若雨。

蕭抱石淡淡一笑,道:“那孩子不過咱們在神功大王的手低救出來的,你偏說他天資奇高,硬要納在門下,這可怪不得別人!”說話間順手化開那唐先生的手爪,護住若雨道:“這孩子十歲不滿,還是留在我的身邊好啦!”若雨一時間不由得傻了,看著場中二人。而含風雖然沉穩,終究是孩子,聽那老者要搶若雨當徒弟,不由得義憤填膺,向前跨出一步。

那老者看見如此情況,還要說些什麼,忽聽得從船舷一邊傳來叫罵之聲:“老不死的,你過來,看小爺怎麼活剝了你。”那老者聞聽此言臉上變色,大喝一聲,身形倏地逸出數丈,劈頭向一個矮小身形抓去。蕭抱石眼見那老者如此身法,不由得歎道:“唐頹不愧是鐵膽幫第一高手,這份輕功恐怕平步雲都要瞠乎其後。”想念之間,隻聽得若雨和含風具是“咦”了一聲,抬眼看去,隻見那邊不知何時竄上來一個粗布麻衣的漢子,擋在那矮小身影之前,跟唐頹對了一掌,旋即攻出三拳兩腿,快如閃電,猶如秋風落葉一般。

再看唐頹見獵心喜,一掌無功又來一掌,竟與那漢子鬥在一處。而船頭船尾那些船工都圍攏上來,看著二人相爭。而蕭抱石遠遠看見,古井不波的臉上竟顯露出一絲驚訝之色,旋即隱去。若雨邊看邊念叨:“少林龍抓手、燕山的三環掌、峨眉的白眉指………那漢子會多少武功?”蕭抱石淡淡道:”那漢子不過勝在武功駁雜,虎頭蛇尾而已.”話未落點,隻聽得人群中爆發出“啊”的一聲驚呼,隻見唐頹單手抓起那漢子,高高舉起,縱聲狂笑。

“你這八爪章魚究竟是什麼人?”唐頹掌心內力吞吐,那人隻覺奇癢難耐,豆大汗珠滾滾而落。“你不說就捏死你!”蕭抱石知道此老素來詼諧,因此也並不擔心,隻是和若雨含風兩個人逍遙看戲。

而眾船工卻是驚駭莫名,一個船老大模樣的人上來向蕭抱石連連作揖道:“蕭大爺,這是怎生說來,二牛不過會兩下莊稼把式,怎麼惹到唐大爺啦?”蕭抱石微笑不語,若雨則大聲嚷道:“那漢子護著那賤骨頭的小賊,就是討打!”話未說完,猛聽得“呸”的一聲,隻見船頭站起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孩子,衝著若雨笑嘻嘻的道:“瞧你白的跟兔爺似得,也就是個鑽褲襠的貨!”他聲音洪亮,罵的惡毒,饒是大度如蕭抱石也忍不住皺眉。

這邊若雨還未還口,驀聽得一個蒼老豪邁的聲音響起:“小子看你還望哪裏跑?”那孩子頭也不回,便知道是唐頹到了,發足向這邊奔來。沒走出兩步,隻見唐頹手臂暴長,將那孩子提在手中。

“老不死的,你快放下小爺我。”那孩子惡狠狠的叫罵,模樣煞是無賴。而唐頹性子簡單,見狀不由大怒,橫拖過來就要打屁股。而船上眾人見此情況無不忍住笑意,看著這一老一小耍潑撒風。

那孩子見這老東西在大庭廣眾下要脫自家褲子,兼且還有若雨含風兩個同齡孩子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不由得悲從中來,大聲嚎哭。

唐頹正伸手要打,忽見麵前伸出一隻大手護在那小孩的腰臀之上,耳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施主且慢。”抬眼瞧時,卻是個灰袍麻鞋的和尚,生的慈眉善目,一臉笑意。

“談劍大師。您怎麼醒了?”蕭抱石此刻帶著二小走上前來,向那和尚合十做禮。那和尚微微笑道:“我聽這外麵熱鬧,哪還睡得著?”說著看了唐頹一眼,道:“唐施主,這孩子與你有什麼冤仇,何苦如此打他?”唐頹聞言大怒,但又不好跟這和尚發火,悶聲道:“老子要收這小子做徒弟,可這小畜生不是哭就是鬧,萬般的不肯。想來我的武功也沒如此不濟,難道白白讓這小畜生給看扁了不成?”說話間又要發威,被眾人笑著止住了。

談劍將那孩子抱在懷中,溫言溫語道:“小家夥,告訴我你多大了?叫什麼啊?”那孩子伸手拭淚,抽噎著道:“老和尚,你叫什麼?”談劍先是一愕,旋即大笑道:“和尚談劍。”那孩子破涕為笑,道:“你這名字倒是有趣,奇奇怪怪的。”那談劍哈哈笑道:“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那孩子轉了轉眼珠道:“我叫陸周。”

“陸周?果然是個小蠻子。”若雨低聲道。陸周耳尖,聞聲大叫道:“你懂什麼?這是大王親自給我起的名字,說時一句漢人聖賢說的話,叫什麼‘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眾人聞言都是一笑,談劍和蕭抱石則心中暗暗稱奇:這孩子記性倒。.所謂”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出自《老子》。意指道之一物,無聲無形,無所變化,隻要順其自然,則圓轉自如,永無休止。而神功大王竟賜予這孩子人如此名姓,足見其希冀之深。

“好小子,敢情也讀老莊!”談劍哈哈大笑,拍拍陸周的頭道:“小英雄,你且講講,這唐先生如此高的武功,為何不讓他做你的師傅?”

“唐老頭不成的。”陸周擦擦眼淚,撇撇小嘴。

唐頹聞言大怒:“老子八歲的時候獨上峨眉山,十一歲便獨闖江湖。哪像你十歲了還尿床。”他口無遮攔,自將陸周昨夜的糗事大說特說,那幫船工本身甚是粗豪,聞言無不咧嘴大笑。

陸周怒道:“你神氣個屁,那你比得上‘百濟鬼手’金生玉麼?比的上‘高麗劍客’洪照天麼?比得上新羅的‘斧蹴神’崔柏麼?”

眾人聞言都是一驚,要知這金、洪、崔三人乃是武林上成名的人物,更是神功大王李成桂座下大將,這小小孩子竟對武林掌故知之甚詳,無不大有敬意。

唐頹啞口無言,隻是狠狠的呸了一聲,道:“放屁放屁!”

談劍見此情狀,笑笑道:“孩子,和尚給你講個故事聽好麼?”他語出奇突,眾人都是不明所以。唯有陸周從談劍的懷中躍出,拍手道:“好啊!”而唐頹本就是小孩心性,聽說有故事可聽,也湊上前來,拍手直笑。

談劍環顧眾人,淡淡道:“和尚講的,是一個人。”若雨接口道:“可是銷金窟主人化虛先生麼?”談劍不置可否,繼續道:“我要說的那人俊才飄逸,武略卓絕,堪稱開國以來與‘明教四絕’齊肩之輩。”那陸周不解道:“啥是‘明教四絕’?”談劍道:“太祖以布衣微命,提三尺劍,驅逐胡虜與漠北,開創不世之功。除卻太祖雄才大略,更多的是明教群雄相助之力。而明教群雄之中又以‘璿璣黑袍,常猛尚妖’為最,堪稱‘明教四絕’。而我要說的那人卻憑著單人隻劍,隨著永樂帝南征交趾,北伐大漠,金馬城下擒殺脫脫不歡,金閣寺中三次刺殺足利義滿,時人稱之為‘蓋世青龍’。”

說到這裏,隻見眾人具是屏住了呼吸,表情各異:蕭抱石若有所思,若雨含風一臉驚訝,唐頹與陸周滿臉渴慕,隻有那幾個船工臉上流露出一絲惆悵之意,旋即換成一副傻傻的樣子,衝著談劍直樂。

談劍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可惜那蓋世青龍本事太大,自然不容於朝堂。而那永樂帝武功雖勝,卻依然有一位讓他整日憂懼的劍仙,時時刻刻準備取他性命。所以他派出蓋世青龍追殺此人,決定先下手為強。”陸周插話道:“定然是蓋世青龍放走了這位劍客。”談劍驚訝道:“你是怎麼知道的?”陸周道:“因為兩個人本事都很大啊。唐人不是有句詩叫什麼‘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麼!”唐頹轉臉望向陸周道:“你還會背詩?學問可比我高多了。”眾人都笑。

談劍歎了口氣,遠遠的望向遠處海天,幽幽道:“不錯,那青龍非但沒有跟那位劍仙比武,還受他之托,遠揚海外,去辦一件機密的事情。而後來永樂帝聞之龍顏大怒,派出三寶太監七下西洋,隻為尋找這青龍。”

“青龍那麼厲害,三寶太監一定找不到他吧。”陸周道。誰知談劍搖搖頭道:“三寶太監不但找到了他,雙方還進行了一場惡戰。最後青龍竟被三寶太監‘請’回了紫禁城。”談劍看了看陸周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後來那劍客號召天下武林群雄,殺入紫禁城,隻為求青龍不死。而永樂帝自然怕的要死,假意妥協,決定召開英雄宴,想要害死諸位武林名宿。而就在那英雄宴上,那位劍客則獨鬥廠衛百餘名高手,率眾拚殺,但最後寡不敵眾,力戰而死。而青龍也在當日於天牢之中自殺。”

談和尚說話間站起身來,神色肅穆的望向天際,一字一頓道:“有道是‘凜凜人如在,誰雲漢已亡。’孩子,你可記住了,在中國這片土地之上,曾有多少異族之人想要侵占我們的土地,奴役我們的子孫。而終有青龍這樣的漢子,縱然生身已泯,但英靈長存,乃是我華夏血性男兒的楷模!”聲音嘶啞,似乎頗為激動:“你的血脈中流著咱中原人的血,你也定要熱愛自己的民族與國家。做一個像青龍好漢一樣的人,做一個鐵血的男兒!”

眾人聞言具是寂寥不勝,一時竟沒了言語。過了半晌,忽聽得陸周咆哮道:“老和尚騙人。青龍那樣的漢子怎麼會死?”說著張牙舞爪的向談劍撲來,卻被那船老大拽住,澀聲道:“談和尚不會騙人的。”而談劍看見那人,臉上浮起淡淡笑意:“是啊,崔大人。和尚從來不說假話的。”

談劍一句“崔大人”聽得眾人具是一驚,唐頹早就大叫一聲,喝道:“果然是朝廷的狗官。”說話間就要上去廝打。而那些船工則合身而立,將那船老大護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