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那一年的年關,我二十二歲的時候。我告別了老孫頭和紅娘,向著北方踏上了一場為期三月的遊曆。
我第一個想去的地方,就是離陽地不遠的荊地。
兩地在古時,都是古楚國的地界,因此荊地的風情與陽地並無二致。
荊地下轄三郡十六鎮,我第一個到的地方是武陵郡。
我自然是對武陵郡的山水,有所耳聞,一路上,我也確實看到了無數奇山異水。
你能想象那一座座幾十丈高的山峰,卻如一根巨木一般,直直矗立,他們一根連著一根,幾十根連成一片。而那一片山峰之下,卻又是一片幽幽的草木,蛇蟲虎豹,無不盡有。
你能想象那奔湧的河水,竟然直接從百丈山崖跌落,一跌,兩跌,三跌,足足跌下五次,才彙入大河。那是天上流下的銀河,是仙露,是瓊漿,是玉液。我全然可以相信,那整座山崖,就是一位巨神的酒壺,等到歡飲達旦的時候,他便拎起酒壺,對天暢飲。而他隻是暫時擱置了他的酒器,便有了這樣傾瀉的泉流。
這樣的武陵郡,別說眾說紛紜的獨角神獸,隱士仙人,就連天上的仙宮確實存在,我也不願淩駕九霄。而隻是在這樣的山壁上,鑿上一孔睡去。穿上珍奇的花木,飲上晶瑩的晨露,吃上別致的花果,在這樣自由的境界裏,聽風,看雨,煮酒,等虹,畫翠,踏竹。
我就是伴著這樣的山水,走進了武陵城。
城中大街小巷鋪滿了整齊的青磚,不見一絲空隙,車馬交錯,閣樓林立,接踵比肩。背靠著齊天的山峰,麵臨著波瀾的大江,真是一座貫通東西的黃金港。有騷客詩雲,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似種菜畦。
相傳後蜀國滅亡之際,曾有忠將張靖,死守武陵城七十九天,直到蜀國滅亡後,他仍然堅守了四十天。
當時,城外的士兵已經麻木的坐在自己的陣地,聽不見將軍的任何軍令,武陵城的城門已經被堆滿了戰士的屍體。而城內已經空無一人,你隻能在城牆上的屍堆裏尋到幾個完人。
就這樣,等到增援的敵兵,挪開了城門前的屍體,撞開了城門時已經沒有任何人抵抗,直到士兵們將城門內側的屍體也挪開時,此時的等待增援敵兵的,卻是城內最後一百零三個騎兵的瘋狂踐踏。
後來的勝利者,仍然敬佩這樣的忠將,即使是敵國的將領,也仍然為他築廟供奉,一直到現在,仍然香火不斷。
武陵城的人,就連碰到什麼大病小疼,都事往張廟裏跑,祈求張將軍的保佑。
這已經是一千年的古聞了,至今依然膾炙人口。
我在這樣的武陵城中,第一次見識了,與陽地大相徑庭的畫麵。
我承認,我第一時間被這樣的高城迷住了。
我實在著迷那升騰地煙花和河上的晚燈;那精美的綢緞和高壯的駿馬;那晚間的,黎明的,都是我一口也不想浪費的珍饈。
過往的一切,我已經什麼也不記得了。隻在錢糧殆盡時,我在知曉自己過客的身份。
我開始念叨書上的道理,開始覺得,自己厭倦了浮華,我又醉心山水去了。
而一時的沉淪,對一個普通的教書匠來說,幾乎是極其難堪的。
我無奈的早早還鄉去了。
一路上,少不了忍饑挨餓,師父留下的積蓄也被我一掃而光。
年輕的自己,總是可笑的。我們向來無法正視自己的虛榮做作,而隻是慌亂躲藏。
我也不例外,我隻能灰溜溜地逃回了陽地。
一路上,我再也裝不出如何的醉心山水了,我開始後悔並檢討自己的虛榮,可另外一種聲音出現了,我本來就是醉心山水的,隻是被一時的浮華迷惑,可每當這個時候,又會出現另外一種聲音,你本來就愛慕浮華,隻是你的出身,注定了你始終無法見到這樣的高城。
這是極其耗費心神的事情。可我因為這樣的事情浪費了太多心神。
我甘願做一個田間的老農,隻盯著眼前的日生日落,而需要我看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它們就是互相功伐的各個諸侯,誰都想統一我的思想,可誰也奈何不了誰。
可眼前的事情,在一場猛烈的大火前,根本不值一提。在我的人生裏,我幾乎在這場大火中失去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