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上山,上山,上山(13)(2 / 3)

後來我們另外一個部門的同事繼續給這家公司做項目,拉拉雜雜的做了兩年。前幾天,我聽說我們部門又應外方之請,跑到千裏之外去做審計。沒想到,兩年前的老朋友這次翻了臉,說了很多絕情的話,據說那個財務總監更是悲憤地說,她隻要在此處一天,我們就休想進入財務部——言外之意是為了防範我們的進入,她不惜在此住宿——不過想起財務部的布局,倒是能明白她的勇氣何在。

就是這位大姐,在兩年前的酒桌上,豪氣幹雲地說,小馬,別的不敢說,這個公司今後五年的審計全都你們做了。也是這位大姐,斜著眼睛對我說,你看你人長得不咋樣,字寫得還真不賴。還是這位大姐,人前人後的宣傳,我看見小馬就高興……

我不知道在這兩年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實在很遺憾我們沒能留住這個客戶。我所能想象的一種情景是,在我們後麵前去的同事沒有掌握好交流的尺度和火候,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別的,但是我就不知道啦。不過我總在想,其實客戶的相處之道,很像夫妻的相處之道,彼此橫眉冷對,破口大罵,一定是一點一點小小的積怨堆積起來,沒有及時溝通造成的。可能話說得不合適,或是事情做得不到位,但是彼此都冷漠消極,慢慢變成事無大小隻怕傷心。我這麼解釋倒也不是說一定要事事取悅客戶,但是相處真誠,多替對方考慮,把一顆心擺正,相信講道理的客戶還是大多數。

正如我之前所說過的,現在的我漸露疲態,開始留戀回憶。每次想到這次旅行,心裏都會有很真實的溫暖。記得當時客戶每天都派銷售部的一位大哥,開著一輛破車,去酒店接我們上班,那車看不出來多大年紀,倒不是說它像大叔一樣保養得好,而是恰恰相反——被破壞得太嚴重了。

不過,CD機竟奇跡般還可以使用。有天早上,這位大哥無意中播放了一首歌,其時我們正行駛在一條灰灰的公路上,那天天色不好,彤雲密布,路兩邊的樹都禿得不成樣子,路邊的野草倒生得茁壯,但是不增添生機,隻平添淒涼。這樣的外景,配上這支歌,讓我心裏忽然之間酸酸的,明白了黯然銷魂的意味。

後來知道這首歌叫作《赤道與北極》,於是此後的半個月,我每天早上都要點播這首歌,一路之上循環播放。我是帶隊的項目經理,大家敢怒不敢言。那個時候,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很晚,本來休息就不好,一大早還要被強迫聽這樣苦哈哈的歌,所以一個個看起來臉色都土黃土黃的。

會計大叔給我的一個意外是在一個晚上。當時我正在酒店加班,大叔忽然打來電話,語氣客氣得有點拘謹,但是意思我明白。他的公子即將大學畢業,麵臨著就業還是考研的選擇。經過這麼多天的交往,大叔覺得我是一個可以商量的人,所以請我和他兒子見一麵,聊聊天,出出主意。

大叔平日裏和我嬉笑調侃的時候多,見到他的時候也基本上都是笑嘻嘻的。但是電話裏的聲音,嚴肅得像換了一個人。我理解這是做父母的一片心意,大叔和我隻是萍水相逢,卻能真心相對,這樣的情意,不容我多做推辭。但是自己還是惶恐自己的能力和見識,生怕給小朋友帶錯了路——我一直都認為,任何所謂的經驗,其實都很自我,成就經驗的諸多因素,隻要有一個發生了變化,經驗也可能導致不太好的後果。所以當時在電話裏講定,隻是平輩之間的交流談心,不敢說指教之類的話。

一個小時之後,大叔如期登門,除了一個高大的小夥子之外,還搬來一箱醋和一大罐鹹菜。我說這是幹什麼,說好了朋友聊天的,難道聊天的時候要喝這個?大叔顯得很不好意思,他不善於酬答,但是表達的意思很堅決。於是我說,“好吧,這個我全都收下啦,那個鹹菜呢,我肯定誰都不給,那箱醋我就替我們全體同事謝謝您啦。”

大叔坐了一會就告辭了,剩下我們哥倆。那個小夥子倒是很開朗,而且我發現他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其實不太需要我的餿主意。所以我覺得很可能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交流有問題,讓他的父親誤以為自己的兒子有問題。我想這是中國家庭的共有問題,本來應該是最沒有距離的人,反倒有千山萬水的心靈距離。我在我家比較放肆,當然也是因為從小家裏的環境寬鬆。現在我偶爾回津,我爸還要和我喝兩杯,我喝了酒常常說酒話,當著老父的麵說,久做父子成兄弟。這話要是曾國藩聽了,估計要請家法,但是家父隻是嘿嘿一笑,並不介懷。所以作為回報,我也願意把最隱私的東西都告訴他,有的時候他的建議未必合時宜,但是至少不會是負麵的,大多數的時候,還會給我以啟發。上山的路那麼遙遠、辛苦,若是有一位老者願意為我指路,我一定願意停下腳步,認真聽講,讓他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