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女性主義批評者的各種主張,無非都是以“‘性別歧視’(澤藻曾蚤澤皂)為基本著眼點,來掃蕩文學作品、文學史、文學理論與批評裏女性問題與女性經驗受壓製的現象,同時重新審定父係社會體製下男性主導所建立的文學成規,並進一步來解放被壓製的女作家的視野與創作力,以產生更豐富的文學作品”;那麼,台灣新女性主義文學所要建構的,正是女性自己的敘述主體。
首先,以強烈的叛逆精神為先導,這是台灣新女性主義文學所呈現出來的突出特征。對傳統文化積澱的揭露和對男權中心秩序的顛覆,使文學達到對女性生存模式的反思和抗議。這種清晰明確的創作指向,帶來了新女性主義文學對過去那種囿於一時一事、單純控訴揭露的女性書寫的整體超越。
被譽為“純粹的女性問題作家”的廖輝英,她於1982年創作的短篇小說《油麻菜籽》,以“一筆寫盡台灣婦女30年悲苦生活”的力度,深刻地揭示了婦女在人生命運、社會地位、婚姻境遇以及自身解放等方麵遭遇的多重問題。這部作品的突破,一是向中國幾千年來男尊女卑的封建傳統觀念挑戰,讓女性看清自身邊生存的曆史真相;二是通過阿惠的母親對“油麻菜籽”命運觀自覺認同,深刻剖析了中國傳統文化給女性造成的集體無意識。
以《殺夫》而驚世駭俗的李昂,其作品從性文化角度切人,批判鋒芒直指男性沙文主義,作品對父權中心秩序顛覆的力度,令看慣了文學的男性社會震驚和憤怒。主人公林市在父權統治下經濟不能自立的生存淒涼和自我被物化的悲哀,寫盡了舊時代裏“生為女人不是人”的女性悲劇。
其次,麵對台灣經濟轉型時代的婦女問題,新女性主義文學是以直麵人生的現實精神,從女性感同身受的婚姻結構、家庭模式、愛情觀念、事業前程、角色衝突等問題切入,寫出了台灣婦女從傳統女性到現代女性之間的角色轉換。
這種描寫往往從傳統女性和職業女性的層麵上展開,在傳統女性那裏,婚變、外遇帶來的情感危機和人生擱淺,是她們遭遇的致命傷。在這種境遇中的掙紮、沉淪或突圍,構成她們主要的人生內容。蕭颯《唯良的愛》中的唯良,袁瓊瓊《自己的天空》中的靜敏,廖輝英《愛與寂寞散步》中的李海萍,《不歸路》中的李芸兒,就是這種掙紮於婚變和外遇中的傳統女性。對於職業女性而言,困擾她們的,主要是女性角色多元化而引發的人生衝突,諸如在事業與家庭、愛情與婚姻、個人與社會之中選擇的兩難境地。廖輝英的《紅塵劫》、《今夜微雨》等作品,集中反映了這種事業領先、學有所成的現代女性的情感困境。
再者,新女性主義文學是以建構和重塑的積極導向,塑造了充滿現代精神的女強人形象,意在倡導女性的自我覺悟與自我完善,建構起女性的獨立人格。朱秀娟的《女強人》中的林欣華,廖輝英《盲點》中的丁素素等人物,都以富有時代氣息的形象塑造,顯示了台灣新女性的成長過程。與從前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相比,她們已從原來的從屬地位逐漸向主體地位移動,在求生存、求平等、求發展的奮鬥中,顯示出“思想、信仰與力量”的鋒芒。
新女性主義文學的批判鋒芒、現實指向和重建精神,體現了女性意識的自覺和文學的進步,也為台灣社會的價值觀念變革和兩性關係改善帶來了新曙光。同時,我們也必須看到,傳統與現實的衝突,新舊價值觀念的矛盾,男性規範與女性革命的牴牾,又常常纏繞著現實人生,影響著文學創作。新女性主義文學創作的不足之處在於,一方麵,從掙脫傳統權力關係出發的某些現代女性,雖然經曆了兩性關係的調整與經濟自立的奮鬥,她們仍然掙紮於傳統與現代角力的泥潭,以致於重新迷失自己。袁瓊瓊和蘇偉貞筆下的一些女性人物即是如此。另一方麵,新女性主義文學中的某些女強人形象塑造,還存在著理想色彩較重,浪漫虛幻有餘,本真深刻不足的缺失,這在不同程度上影響到人物塑造的真實性和豐滿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