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著耳熟,和老師們代代相傳的“你讀書是給我讀的嗎”簡直如出一轍。
跪在地上挨罵的小姑娘低眉順眼,乍一看就如往常那樣懂事聽話。
可一張口,又把衡虛仙尊氣得血壓升高。
“確實,修道是給自己修的,不能為討好旁人而修。”
小姑娘一副受教了的模樣,鄭重對衡虛仙尊道:
“謝謝師尊……哦不,謝謝衡虛仙尊,臨別之前,還願意教導我,沈黛感激不盡。”
眾弟子:……
目瞪口呆的陸少嬰:……這丫頭今天發什麼瘋呢?
唯有那遠遠看戲的少年仙君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衡虛仙尊銳利寒冷的視線如鋼刀刮過。
“抱歉。”他很沒誠意地道歉,“我這人生來愛笑,並非故意,見諒見諒。”
跪著的沈黛視線被遮擋,隻聞少年語帶笑意的一句話,還有人群裏露出的一截玄袍衣角。
衡虛仙尊心下不悅,打量了一番,卻不記得這個樣式的門服是哪家的名門仙宗。
想必是那些不知名下三千宗門,才會教出這樣沒規矩的弟子。
弟子們竊竊私語:
“這人誰啊?”
“不知道,來參加千宗法會的別宗弟子吧。”
“敢笑話師尊,大師兄回來要知道,定把他趕出純陵!”
這十六七歲的少年似乎也不知道害怕,坦坦蕩蕩地與他對視,仿佛這位純陵十三宗的長老、元嬰期第一人,在他眼中也不過爾爾,不足為懼。
衡虛仙尊地位尊崇,不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因別宗弟子笑了一聲就拎他出來責罰,也未將這樣小門小派的無禮弟子放在眼裏。
恰在此時,遙遠雲層裏傳來動靜。
衡虛仙尊抬眸看向天穹,修士耳聰目明,一眼分辨出那雲海中的身影,冷笑一聲,對地上跪著的沈黛道:
“正好,你大師兄回來了,讓他看看他教出了個多有出息的師妹!”
臨淵師兄回來了!
眾人隨衡虛仙尊的視線看去,身著純陵墨白門服的身影乘風而來,仙姿俊逸,風華無雙,目似清冷月華,一望便教人沉淪。
江臨淵。
純陵十三宗衡虛真人的大弟子,第十三宗弟子們的大師兄。
正值千宗法會召開期間,江臨淵作為純陵出類拔萃的天才之一,被長老們派去了太玄都交流已經五日有餘,今日才剛回純陵。
水墨繪卷般的衣擺拂過青石台階,江臨淵看了眼跪在山門前的沈黛,還有滿麵怒色的師尊,還未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剜心鞭已抽上了他的背脊。
力道不留絲毫情麵,江臨淵壓下喉間悶哼,單膝重重落地。
“師尊……”
“不用叫我師尊!”衡虛仙尊怒極反笑,“如你這出息的師妹一般,也客客氣氣稱我一聲衡虛仙尊罷!”
江臨淵不解蹙眉,還是旁邊的陸少嬰用傳音術將來龍去脈告訴了他。
聽完前因後果之後,江臨淵詫異地瞥了一眼沈黛,似是不相信這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情。
他眼中有驚疑,但更多的還是不讚同。
沈黛卻擋在了江臨淵身前。
“退出師門是我自己的事,與師兄無關。”
十三歲的小姑娘身形單薄,其實根本護不住身後的人,但她依然固執地張開手臂,阻止衡虛仙尊再一鞭子抽在江臨淵身上。
她倒也不是對江臨淵餘情未了。
隻是讓江臨淵為自己挨鞭子,倒像是欠了他人情。
“我沒有做錯事,師兄自然也沒有……”
哢嚓——!
金丹期的威壓迫使沈黛不得不重重跪了下來,膝蓋骨磕在堅硬的石麵,骨裂聲令人膽寒。
金丹期。
是大師兄。
她心下詫異,還要再掙紮起身,卻又被一隻手按住肩膀。
“黛黛,休要放肆。”
是江臨淵的聲音。
他壓著沈黛下跪,按著她的肩膀不讓她起身,還對她道:
“向師尊道歉,隨後再去向月桃師妹道歉。”
他的口吻一如既往的無情冷厲。
衡虛仙尊時常閉關,師尊不在,大師兄就是純陵第十三宗弟子們的第二個師父。
從教導弟子到生活日常,江臨淵要操持的事情不比一宗之主要少,更何況他自己的修煉也不能懈怠,就算修士可以不眠不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江臨淵那樣事事周密。
因此沈黛仰望他。
從她踏入純陵的第一日就仰望他。
就好像她在學校裏仰望那些永遠占據年級第一的學神們那樣。
為什麼學神可以一邊模考第一,一邊還有精力能參加那些國際科技比賽?
為什麼江臨淵白天督促內門弟子們練功,晚上還要處理宗門事務,修為卻還是比每日刻苦鑽研修煉的她要厲害?
仰望變成一種憧憬。
憧憬又變成了朦朧的愛慕。
修仙路漫漫,十多載的時光,沈黛仰望著前方那寬厚穩健的背影,從不覺得寂寞。
可為什麼——
為什麼前世江臨淵卻會拋下她,明知她落入敵手,卻還能寸步不離地守在宋月桃榻邊?
沈黛垂眸,濃長睫毛斂去一閃而過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