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龔大祿去年就給家裏的院子也鋪上了水泥，剛從城市裏回來的人可能不會覺得有什麼，但一旦住久了後，就會發現，別人家裏，無論是裏屋還是院子，都還是原汁原味的泥巴地，一到下雨，就會漿一鞋底的泥。龔大祿的院子，白白淨淨的，被包裹在周圍的土褐色中，顯得有些突兀，就算隔得老遠也能一眼望見。莊稼漢們倒也沒有嫌棄它破壞了村裏的統一風格，路過時還總要瞥上一眼。
院子裏，一隻公雞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回踱著步，一個撲騰，又越過台階，跑到街簷上麵了。它那頭頂上的肉冠飽滿地矗立著，鮮紅的顏色比火焰還要熱烈，一雙銳利的黑豆似的眼睛像雷達一樣來回掃視著每一個方位、角落，一隻帶有彎鉤的黃嘴巴泛著寒光讓人望而生畏，尾巴上的羽毛更是色彩斑斕，隨著它的步子輕微地抖動著，光打在它的身上，整個雞身都泛著油光，像是打了一層蠟似的。李秀芳拿著掃帚和簸箕從堂屋裏走了出來，一腳踹在雞肚子上，雞咯的一聲就落到院子裏，轉了個身又繼續邁著步。“你個畜生，再給我跑到街簷高頭來，看我不打死你！”李秀芳用掃帚撥弄了幾下雞走過的地方，又轉身朝堂屋裏喊道，“蘭兒，快去喊你老漢吃飯。”龔蘭把手機放到茶幾上，走進臥室。家裏隻有兩間臥室，主臥裏加了一張小床，龔蘭還沒有出嫁的時候，龔竹就睡在那裏，龔蘭出嫁後，龔竹就搬到側臥了。隻是偶爾龔蘭回來，或者有客人來訪，龔竹才又回到他的小床。房子是近幾年新建的，應該是一開始就設計好了，每一間都有它的用處，不肯多也絕不會少。龔蘭進來的時候，龔竹正趴在床上看電視，知道有人進來了也不轉頭望一眼。“去喊老漢吃飯。”“我才不去呢，媽喊你去。”“喊你去就去，天天就曉得看電視，信不信我給你關了？”拗不過龔蘭，龔竹隻好從床上爬了起來，往田野方向去了。
金黃色的稻子在一塊塊方田裏搖曳生姿，幾處禿了的地方一會兒顯了出來，一會兒又被重新覆蓋住。麻雀嘰嘰喳喳的聲音一直此起彼伏。莊稼漢們在各自的稻田裏賣力地幹著，時不時地又嘮上幾句嗑。“哎，龔大祿，今年的稻子還可以哇。能賣上個好價錢。”龔大祿直起腰來，把剛割好的稻子抱起來在一旁堆得整整齊齊。“管它可不可以，我又不賣，留到自己吃。”“你堆到你吃得完？”“吃不完我也堆到那兒，賣能賣幾個錢，我才懶得搞。”“那是哦，這些都是小錢，現在賺錢的都到外頭去打工了，哪個還留到這裏種莊稼哦？”龔大祿臉色忽地沉了下去，仿佛這話裏有什麼不恭敬的東西，他感到有些心煩意亂，就沒有理會。那人見他沒有回答，也不在意，繼續說：“不過你那個大哥，人家賣豬肉是真的賺了不少錢，你看他在街上蓋了好多房子哦。”龔大祿的哥哥叫龔大福，他是村裏的書記，還是村裏的養豬大戶，和龔大祿一樣，是村裏少數修起小洋樓的“富人”之一。他的房子就坐落在龔大祿房子的對麵，兩家之間是平坦的一塊又一塊的水稻田，其中的阡陌小路縱橫交錯。照理說，這樣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應該讓兩兄弟更加親近才是，然而，他們兩家卻很少往來，不僅是兄弟之間，就連兩個女人之間也很是不對付。聽到別人在他麵前說他哥哥的好話，龔大祿心頭的無名火燒得更旺了，他拿著鐮刀左顧右盼，臉漲得通紅。
龔竹輕車熟路地在田野上轉來轉去，不一會兒就轉到了自家田前。他衝著田裏站著的龔大祿大喊了一聲：“老漢，吃飯了。”兒子的聲音讓龔大祿鬆了一口氣，他甩手把鐮刀扔到了碼好的水稻堆上，就準備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