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幾天後,冬青的擔心便因湖南小電工的離奇猝死而釋解——水水一頭可致人死傷的烏黑秀發再次昭示了其不可侵犯的魔力。湖南小電工是首批從外地調來進行河海縣建設的工人,也是最早出入鄧家的人之一,看上去剛滿二十歲,生著一雙精明無比的小眼睛。他隔三差五來鄧家,無非是為了尋找與水水單獨說話的機會。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穿一身新換洗的衣服哼著小曲來到鄧家時,院子裏隻有劉氏和水水兩個人。劉氏正在細心地擇一大捆韭菜準備做飯,水水在牆角的野花野草叢中,一瓢瓢地為花草澆水。年輕人自以為終於找到了與水水親近的機會,卻不知死神已站在了他的身後。他向劉氏打了聲招呼便走近水水。在他看來,劉氏是再開明沒有的長輩,幾天前晚飯時,他還與劉氏談起過水水並問起小姑娘的年齡。“二十七了”,劉氏回答年輕人時眼裏滿是慈祥,沒有一絲的戒備。小電工在驚異水水實際年齡的同時,把劉氏的目光理解成了對他與水水親近的鼓勵。因此,他走近水水時,絲毫沒有顧忌到劉氏就在院子裏。小電工蹲下身來,離水水僅有一步遠,先是看對方輕盈地澆花,很快便將目光停留在那頭烏發上。夕陽越過院牆,照在水水柔軟的秀發上,有許多小金點在水水頭上跳躍。水水根本沒注意湖南小電工,直到一桶水澆完直起身時,才發現一雙熟悉的眼睛正盯著自己。小電工已神意迷亂,對水水說:“你的頭發可真美,能讓我摸一下嗎?”這種突兀的要求把小姑娘嚇了一跳,可她很快便鎮定了下來,使勁地搖搖頭:“不行!”她堅決地回絕對方,不是因為羞澀和出於女孩子對自己的保護,而是為眼前的小電工著想,因為她在無數與自己頭發相聯係的傷亡事件中,已知道了這頭秀發的魔力,要不是幹娘瞎嫂的阻攔,她早就把這頭烏發全部剪掉了。見受到自己回絕的年輕人眼裏滿是絕望,水水的心一下子軟了,她索性又蹲下身來,與小電工麵對麵地說話,告訴對方自己的頭發曾讓一個外地小商販掉進草橋溝而死,曾讓一個油田工人輾死在汽車輪下,曾讓村支部書記的兒子斷了手指,最後認真地說:“不僅人,連動物植物也是這樣,一棵棗樹就因為掛了一下我的頭發,幾天就枯死了;一隻麻雀隻因為滴落在我頭發上一粒鳥糞,沒飛出幾步就撞牆死了。”她的話還沒說完,小電工已笑得前仰後合,晶亮的小眼睛裏笑出了眼淚,他說沒想到你個小閨女還真會講故事,旋即又一本正經地告訴水水:“摸一下你的頭發,其實死都值呢!”水水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她清楚地看到了對麵年輕人的不可救藥。然而正當她彎腰提水桶的時候,湖南小電工著了魔似的向前跨了一步,一隻手輕輕摸了一下她散在腰間的秀發。死神有時是難以驅逐的,當天夜裏還在宿舍裏眉飛色舞地講述自己在鄧家豔遇的小電工,第二天一早便在爬上一根電杆的一刹,被巨大的電流打出四十多米,重重地摔在地上。隨即趕來的人群見湖南小電工口鼻裏汩汩地流著鮮血,已無一絲氣息,而他曾炫耀的那隻摸過水水秀發的右手則皮開肉綻,白骨外露。有關水水秀發可致人死傷的傳聞再次被蛤蟆灣子村人提起,聽者無不膽戰心驚。門庭若市的鄧家忽然因此而清靜下來,幾乎沒有外鄉人再敢涉足。
劉氏是在幾天後才得到小電工的死訊和有關水水頭發的傳聞的,她感到受了莫大汙辱。“純粹是胡言亂語,要是摸一把水水的頭發就得死的話,鄧家人早就死幹淨了!”為了心中蓄謀已久的計劃,她把水水叫到身邊,親手用剪刀把孫女的長發剪成了白菜幫子頭,使得一向長發飄飄的水水看上去像“五四”時期的學生。劉氏拿著水水的一把烏黑長發給每個人看:“既然大家都說得那麼玄,就看我這個老太婆會不會活過這幾天,這頭發是我親手剪下來的。”
但這並沒有消除外界對水水的恐懼,水水雖然頭發短了,可不管來到哪裏都會被人辨認出來,被人指指點點。劉氏在看到過這種情形後才意識到:要想洗刷孫女的清白,不是剪掉她的頭發而是趕快把她嫁出去。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大兒媳秋蘭。
“可是,水水還沒成人啊。”秋蘭對婆婆說。
“水水今年多大?”劉氏很不耐煩地反問大兒媳道。
“我說的不是這個,”秋蘭說,“她連女孩子最起碼的事兒還沒來過呢。”
“這我比你清楚,結婚是讓她成人的最好辦法。”
劉氏不想再在此問題上和大兒媳費口舌,以自己在家裏說一不二的武斷開始她將孫女嫁出去的努力。她買來一卷大紅紙,要兆財寫征婚啟事,貼在村裏和石油城建設工地的顯眼處,言明哪個小夥子肯娶水水,鄧家負責全部的結婚費用。
特殊的征婚啟事在整個河父海母之地引起的震動,比先前有關水水的各種傳聞和小電工的猝死還要大。眾人在議論紛紛的同時,一起懷著期待的心情等待事情的結果。事實上,雖然水水具有奪人魂魄的美麗,雖然不用花一分錢就可以娶到一位漂亮媳婦,但一旦將其與死亡相比,大家還是退卻了。征婚啟事貼出一周後,劉氏開始絕望的時候,一位衣衫襤褸的年輕人突然來到了鄧家。他身材細高,臉色煞白,長著一雙憂鬱的大眼睛。
“聽說你們家有個姑娘要出嫁,我今天是來相親的。”他直言不諱地站在鄧家院子裏對一家人說,兩隻眼睛不停地四處搜尋。當時水水正在院子裏一瓢瓢地給花草澆水,年輕人在全家人的呆愣中一眼把水水辨認了出來:
“天呢,就是她!”
直到此時,鄧家人才明白他的來意。還沒容劉氏說話,年輕人已自報家門,說自己名叫孫守德,父母早逝,是剛來到建設中的石油城的。“多虧我早來幾天,差點錯過這樁絕好的婚事。”他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水水。水水對此全然不覺,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水瓢和花草上。
劉氏把孫守德讓進自己屋裏,她問年輕人可否知道有關水水的傳言。
年輕人的魂此時已被院子裏的小姑娘勾去,他心不在焉地與劉氏說話,兩眼不時從木格窗裏往外張望。
水水和大學生孫守德定親的事很快傳了出去。劉氏在小夥子第一次登門時不僅答應了他的求婚,還為二人定下了結婚的日子。對水水頭發能致人死傷的傳言,孫守德認為是無稽之談。劉氏當即便對小夥子產生了好感,她隨聲附和說一點都不假,水水的一頭長發就是自己剪掉的。孫守德覺得將水水的頭發剪掉實在可惜,留著長發的水水一定更好看。劉氏把水水叫進自己屋裏,把孫守德介紹給孫女,並對她說了自己做主為二人定親的決定。水水這才上上下下打量家裏的不速之客,把小夥子看得手足無措。她愉快地對奶奶說行啊,但有個條件,那就是結婚後必須住在幹娘家裏。“要是我們不和她住在一起,她就沒人照顧了。”她見小夥子聽不懂自己的話,索性把話說白了:“她是個瞎子,什麼也看不見。”孫守德慌忙點頭答應她的條件,煞白的臉上泛出了幸福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