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下張望了一番,雙手插在外套的衣袋裏,慢慢地向街角走去。
在這種天氣中,路上行人很少。偶爾遇到幾個,也都是行色匆匆。看他們各自的神情,似乎都在盼望著那個溫暖的房間和一頓熱氣騰騰的飯菜。這種心情讓他們無暇顧及身邊這個形單影隻的年輕男子,更沒有留意他臉上警惕的表情。
方木沿著街邊慢慢地走著,不時扭過頭來打量著身邊經過的人和車輛。轉到一條小巷的時候,身後突然有兩道車燈照射過來,隨即,一輛白色捷達車在他旁邊一閃而過。方木側過頭去,隻看到模糊的車牌和兩盞閃亮的尾燈。轉眼間,捷達車就向左轉,消失在前方的街口。
方木停下腳步,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他看看鉛灰色的天空,突然笑了笑,隨即從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塞進嘴裏,接著又拿出手機,按動了幾下。
做完這一切,他轉身麵向眼前這條漆黑的小巷。沒有路燈,兩側都是高高的牆壁。方木靜靜地注視了一會兒,似乎有些緊張,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抖了幾下。但是,幾秒鍾後,他還是邁動腳步,向小巷裏走去。
小巷裏比想象得還要黑暗,如果不是還辨得清方向,方木幾乎會撞到牆壁上。他圓睜著眼睛,徒勞地盯著眼前濃稠如墨的夜色,腳下不時踢到各種各樣的雜物,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
這雖然是一條筆直的路,卻有幾個岔路口,各自通向未知的去處。經過那些牆壁間的空洞,仿佛在一隻隻半夢半醒中的巨獸麵前走過。它們悄然蹲踞著,雙眼緊閉,巨口大張,隨時準備吞噬那些戰戰兢兢的獵物。每到這個時候,方木都要放慢腳步,留心傾聽之後,才緩步通過。
他在等待著,等待最後時刻的降臨。這讓他感到恐懼,更感到一絲釋然。似乎這個結局,已經讓他期盼已久。
小巷隻有兩百米左右的長度,前方就是另一條馬路,隱約可見燈光和偶爾經過的車輛。隨著距離的逐漸縮短,方木望著那裏,身上竟漸漸暖和起來。
明與暗。生與死。人間與地獄。明明可以走在燈光下,奔赴溫暖的小家和豐盛的晚餐,為什麼我要流連於黑暗的小巷,在一片寂靜中等待那縷強光的降臨呢?
這已經不是所謂命運或者職責的問題了,隻是方木覺得必須要這麼做,非此不能讓一切徹底終結。
正想著,距離走出小巷隻有不到五十米左右。什麼也沒有發生。一直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始終緊繃的身體也慢慢鬆懈。方木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腳步輕快了許多,臉上卻透出一絲失望。
難道,我看錯了?難道,我始終等不到那個結局?
方木低下頭,開始思考今晚要在哪裏過夜,絲毫沒有注意到,前方就是這條小巷的最後一個岔口。
最後一頭睡獸。最後一張巨口。一切悄無聲息,隻是黑暗中的野獸之瞳已然開啟。岔口中驟然增強的寒風裏,血腥的味道撲麵而來。
方木察覺到危機降臨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一個身影。一陣異響。一片黑暗。近在咫尺的光明與人間統統消失不見。
方木的頭被一個塑膠袋牢牢罩住。
袋口迅速收緊,同時一隻有力的手臂死死地勒住了方木的脖子。方木本能地向那隻手臂抓去,襲擊者卻絲毫沒有鬆勁,另一隻手向下按壓方木的頭部。方木的氣管受迫,感覺眼球都要從眼眶中爆凸出來。他一邊竭力呼吸著,一邊揮動右肘向後猛擊,卻打了個空。襲擊者用力向下按壓著方木的身體,把他的頭和軀幹折成了危險的角度。方木的手腳胡亂揮舞著,卻絲毫也起不到反抗的效果。情急之下,方木勉強蹬住地麵,試圖向後施壓,將襲擊者和自己都摔在地上。可是,腳下剛一發力,襲擊者卻就勢將方木的身體轉了半圈,抓著他的頭向牆壁撞去。
方木的眼前一片漆黑,幾乎窒息,隻感到自己的身體突然變了方向,隨即,就結結實實地撞在了牆壁上。
額頭劇痛。鼻子劇痛。大腦似乎被一根燒紅的鐵棍突然插入,又猛烈地攪動著。瞬間,方木就失去了思考和反應能力。當然,襲擊者也沒有給他思考和反應的機會,一擊之後,他抓住方木的頭,又對著牆壁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方木的頭上還套著殘破的塑膠袋,貼著牆,軟綿綿地癱倒下來。失去意識之前,耳邊傳來江亞清晰又凶狠的聲音:
“我就知道你會來醫院。你放心吧,他已經死了——你也快死了。”
江亞站在原地喘了一會兒,又朝小巷兩邊看看。這狹長黑暗的地方依舊寂靜無聲,似乎剛才的暴行都被遺忘得一幹二淨。
他俯下身子,把方木扛在肩膀上,一搖三晃地向岔路口走去。幾分鍾後,他來到小巷的盡頭,看到自己的白色捷達車依舊停在角落的暗影裏。江亞沒有急著行動,而是靜靜地站在街口,確認四周無人後,才打開後備箱,把昏迷中的方木扔了進去。然後,他坐進駕駛室,發動汽車,在空中飄散的零星雪花中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