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你想讓我生前與死後都不得安寧?難道,你……
方木急速轉身,果真,正對著這塊墓碑的,就是孫普的墓碑。
他後退兩步,立刻意識到兩塊墓碑的不同之處——自己的墓碑要比孫普的足足矮上十厘米。
躬身謝罪。
方木突然笑了,且笑聲越來越大,直笑得自己踉蹌連連,最後倚靠在自己的墓碑上方才站穩。
幾秒鍾後,笑聲驟停。他仰起仍留有一絲笑意的臉,表情卻變得猙獰凶狠。飄揚的雪花落在他的額頭上,竟沒有融化,似乎體溫早已降至冰點。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裏。”方木垂下手,強光手電筒的光柱彙集在腳邊,形成一個醒目的亮點。
四周一片死寂,隻有越來越強的寒風穿過鬆柏樹的枝條,仿佛有人在半空中嘶喊哭號。
“我知道你想幹什麼。”方木掏出煙盒,點燃一支,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在江亞的殺人現場留下那些撤銷案卷編碼——你是想告訴所有人,有關孫普的一切都不可撤銷是麼?”
淡藍色的煙氣盤旋著上升,又被一陣緊似一陣的狂風打散,轉眼就消失無蹤。
“他不值得你這麼做。他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懦夫、狹隘的自大狂。”方木似乎已經全然忘記自己身處的環境,依舊對著麵前的一片虛空說著,語氣平靜,卻十分堅決,“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在我親手抓住的惡魔中,他是最差勁的一個。他隻會模仿,為了完美複製他人的犯罪,他甚至會強奸一個無辜的小女孩——身為他的女朋友,你不覺得惡心麼?”
不經意間,雪花變得越來越大,漫天飛舞中,竟酷似一張張送葬的紙錢。
“你給我選的墓碑不錯,結實、牢固。等我死了,希望就葬在這裏。”方木用強光手電敲敲身下的墓碑,清脆的聲音在雪夜中分外響亮,“但是你別指望我會對他謝罪。他不配。即使到另一個世界,我同樣不會放過他。”
方木扔下手裏的煙頭,突然提高了聲音:“你知道麼?我在這三十幾年中,做過的最痛快的事情,就是在他腦袋上開了一個洞!”
話音未落,方木就聽到腦後傳來一陣風聲。
方木下意識地一低頭,立刻感到頭頂有一個重物掠過。盡管他的動作夠快,右腦上方還是被結結實實地掃到了。
不覺得疼,隻是大腦在瞬間一片麻木,仿佛腦子被震成了一鍋稀粥。幾乎是本能,方木踉蹌了一下,急速轉身,用強光手電筒向身後照去。
襲擊者被照到眼睛,視線受擾,高舉的棍狀物向前胡亂揮舞了一下,擦著方木的鼻尖掠過,重重地砸在旁邊的墓碑上。
同時,她整個人也暴露在強光手電之下。盡管她立刻隱藏到身後的樹叢中,方木還是看清了——不合身的黑色風衣,腳上是大號的帆布鞋,長發,蒼白的麵孔,血紅的眼睛。手裏是一段粗粗的樹幹。
正是魏巍。
漸漸有溫熱的液體從頭上流下來,方木用手擦了一下,指間一片黏膩。冷風中,甜腥的氣味直衝鼻腔。
他搖晃了一下,把手上的血在褲子上擦擦:“身手不錯——比孫普那個王八蛋要強得多,他用槍都沒能幹掉我……”
“你住口!”一個歇斯底裏的聲音突然從樹叢中傳來,“你不許這麼說他!不許!”
“這不是人身攻擊,而是客觀評價。”方木笑笑,“你出來吧,我們談談?”
樹叢中一片靜默。
“鞋子和衣服從哪裏來的?”方木想了想,補充道,“從雜物間裏拿的,那個大紙箱裏,是吧?”
魏巍依然沒有回答,隻能看見樹枝輕輕擺動,隱隱有踩斷枯枝的哢嚓聲傳來。
方木用強光手電在樹叢中掃來掃去,光影斑駁間看不到人影,卻看到這片樹叢之後是一片巨大的虛空。空穀間風聲驟然變強,仿佛有無數亡靈在半空中盤旋、嗚咽。
方木突然意識到,這裏已經是這片墓區的盡頭,樹叢背後就是一麵高達十幾米的斷崖。
魏巍如果想離開這裏,要麼跳崖,要麼翻過這座小山向西側再下山。空無一人的山野中,隻要她上山就肯定會被方木發現。最後一個選擇是從墓群間的甬路逃走,而那裏恰恰是方木站立的地方。
如果她選擇繼續對峙下去,氣溫將是一個巨大的考驗。魏巍的衣褲和鞋子都是從醫院裏臨時偷來的,且都是單衣單鞋,在零下二十幾度的雪夜裏,肯定堅持不了多久。
實際上,她已經無處可逃了。
想到這裏,方木心下放鬆了不少。然而,他自己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受傷的頭部已經腫脹起來,傷口上的血雖已凝結,痛感卻一陣緊似一陣地傳來,似乎有一條不停扭動的蛇在傷口裏攪來攪去。這感覺讓他惡心,還伴隨著時時襲來的眩暈。
方木慢慢地退到孫普的墓碑旁站穩,雙眼不停地在那片樹叢中搜索著,然而,強光手電的光柱所及之處隻能看到隨風搖擺的樹枝,偶爾看到一片巨大的陰影,仔細分辨,才發現那隻是一塊立於林間的怪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