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妻子午睡醒來,歐陽鳴陪著一同下樓,他倆每天這個時候都會下來,在樓底下找一個角落坐下,有事無事地閑聊。兩個人都很喜歡這樣聊,有談不完地話,仿佛世間隻有他們兩個人。每當看到妻子燦爛的微笑,歐陽鳴總覺得很幸福。
午後的客棧,少不了閑人騷客,除了斜對麵的“王記”茶館,“錦源”無疑是唐家堡最熱鬧的地方。江湖上很多的奇聞軼事,往往都是在這樣的時候,在這樣的地方,流傳開來,如同芬芳的花朵,吸引著粉蝶蜜蜂,迢迢趕來,互通有無,然後又傳播到各地。
此時“錦源”最辛勤的蜜蜂,是兩個來自湘江的豪客。都已人過中年,衣裳光鮮,高個的叫作張俊超,矮胖的叫李瑞康,正在眉飛色舞地敘述“鴻儒先生”的授拳比武大會。
那張俊超喝了一口茶,道:“此次授拳大會與七年前大不相同,自從四年前嶽將軍冤案昭雪,追複官位,何老前輩本來不想再辦授拳大會,然而江湖各路好漢熱情激昂,隻得再舉辦一次。雖說沒有七年前鼎盛,但各大門派那是一個不落,悉數參加,而且都派出了最得意的弟子。畢竟,何老前輩的武功登峰造極,他親自演練武藝,講解拳術,那是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機緣。”
聽到這兒,有人問道:“不知這次何老前輩,又創了什麼拳法出來?”
張俊超道:“他傳授的是一路“醉八仙”拳法。何老前輩說醉拳雖然古已有之,卻一直流傳不廣,沒有傳下來什麼招式,也不被武林人士所看重。他花了三個月功夫,汲取前人之長,創了這“醉八仙”拳法。”
聽眾之中,唐家堡的人卻不耐煩,想知道唐劍少爺事情,有人嚷嚷道:“快點說比武的事情吧,我們唐劍少爺是不是拿了第一?”李瑞康笑道:“這位兄台,別著急。我們聽了恒山派“灰鷹”大戰“鐵劍門”公子,自然少不了講講唐劍公子的風采,但眾位總得先聽張兄說完,比武大會怎麼來的吧!”
眾人於是都聽著,張俊超又喝了一口茶,卻賣了一個關子:“諸位,你們可知道授拳大會上,跟“鴻儒先生”拆招的,這次是哪位高人麼?”
“啊?莫非不是林大俠了。”、“那還會有誰?”、“我看各大門派高手去了那麼多,選個人出來還不容易。”、“你當這麼簡單,不是武藝高強,德高望重,誰有這資格?”、“我猜當今武林,隻有少林方丈苦乘禪師了”、“若還是林老前輩,那才是盛舉,其他人終究差了幾分。”眾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見。
“可惜,林老前輩和少林方丈並沒有到,但苦聰、苦慧、苦智三位禪師都到了。”張俊超道,“按理說,羅漢堂首座苦慧禪師,名望卓著,尤其精通各門各派武藝,拆招時印證拳法中的種種變化,正是不二人選。然而,和“鴻儒先生”拆招的,卻是一個來自桃花島的王島主。”
“王島主?沒有聽說過啊!桃花島是什麼地方?”
“不瞞您說,不單你我不知道,在場的武林人士,見多識廣的也不少,卻沒人聽說過這號人物。不過少林寺的三位禪師,對他很恭敬,稱作前輩。更驚奇的是,那桃花島主果然厲害,似乎天下沒有他不懂的功夫,甚至許多久已失傳的武功,也照樣使出來。——後來的比武大會,就是由這個桃花島主提議,讓小輩們切磋比試一下。”
“哦,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比武大會竟然是這樣的來由,想到最後是唐劍少爺奪得第一,唐家堡眾人不禁對這位桃花島主神往之餘,產生了幾分好感。
張俊超接著道:“再說這個比武大會,苦慧禪師的弟子心清,昆侖派掌門之子何嘯,華山派第三代的首徒風雷震、天山派的烏玉鵬,嘖嘖,可以說江湖中的後起之秀,到了有十之七八。參加比試之人,大多在比武之時,何王兩位前輩都會有所指點,比了整整三天,最後是唐家堡唐劍公子技壓群雄,奪得第一。”
轟的一聲,四周宛如炸開鍋一般熱鬧,眾人其實已得知唐劍比武第一,但聽張俊超親口道來,仍然興高采烈。
客棧的夥計小文笑道:“我早知道唐家少爺聰穎過人,他就該拿第一。”旁邊幾個人一起哄笑,“哈哈,你又早知道了。”那個斧頭幫頭目呂偉也在大堂,口直心快,歎道:“這個比武非同小可,能稱得上天下第一。可惜李兄不在,看來他說不錯,唐劍少爺果然能夠勝過鐵長空。”他口中所說的李兄,正是昨日同他爭論的刀疤臉,名叫李浩陽。眾人笑答:“他不在更好,免得讓他得意。——昨日早就說過了,你偏偏不信。”
話音未落,早上去大宅的“鐵劍門”三人匆匆進來了,鐵長空板著臉,找個靠門的板凳坐下,吩咐隨從:“快點收拾,耽誤不得。”兩人連忙上樓收拾行李,眾人不明所以,一時寂靜無聲。歐陽鳴見到鐵長空,本想交談幾句,看他似乎急著要離開,於是就沒招呼。“鐵劍門”的三人身後跟著唐磊,顯然是送三人過來的,微笑道:“鐵公子一路小心。”鐵長空點點頭,“多謝,唐兄也多多保重”,言語間很客氣,但麵色鐵青,並沒有一絲好轉。
不一會,隨從收拾停當,已有夥計牽馬過來,三人翻身上馬,急馳而去。
眾人趕緊向唐磊問個究竟,但唐磊也答不上來,隻說鐵長空忽有急事,對於唐門與“鐵劍門”結盟一事,並無妨礙。
唐家堡長久沒有這麼熱鬧了。
“錦源”門口掛起一排紅燈籠,“如意”鏢局和“萬莊”錢莊煥然一新,還放滿了各色盆景,新鮮花卉,其他店鋪也張燈結彩,如同過節一般喜慶。唐家少爺奪得天下第一,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喜事,還有和“鐵劍門”化敵為友,算得雙喜臨門,唐家堡處處洋溢著歡慶的氣氛。
“錦源”的夥計們忙得不可開交,唐二奶奶在“錦源”宴請武林豪客,幾十年來是第一次,大宅裏麵也派出人手來幫忙,簡直比過年還熱鬧;小孩子們嘻嘻哈哈,格外開心,甚至買了炮竹放個不停,直到深夜空氣中還飄散著煙花的氣味。
到了第二天,“錦源”大堂下麵早早就布置妥當,地上鋪滿紅氈。正北方是主桌,一圈都換成紅木浮雕靠背椅,正中一張椅子上墊著白虎皮坐縟,是留給唐二奶奶的座位。
賓客們很快入了席,歐陽鳴夫妻二人安排到了主桌,而斧頭幫的呂偉卻隻能坐到旁桌,恰好和刀疤臉鄰座,一起的還有講述授拳大會的二人,很快相談甚歡。唐家堡也有許多人,“無影鐵拳”唐重以及錢莊的唐金掌櫃等,幾乎唐家堡內熟識的頭麵人物,悉數到齊,還來了好些個士紳名流,人人喜氣洋洋。過不多久,唐二奶奶和唐九爺到了,被眾星捧月般入席,丁掌櫃也推辭不過,隻得入了主桌,坐在歐陽鳴旁邊。
於是開宴,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評點天下武林人物,談論江湖恩怨情仇,客棧外麵更是炮仗連連,好不熱鬧。
酒過三巡,唐二奶奶仍然應接不暇,眾位賓客已開始提及各自的要事,主桌的相繼與唐九爺商議,其他各桌也都有唐門的弟子主持,此時此情,三言兩語,大多都是賓主盡歡,笑聲朗然。歐陽鳴和丁大富對飲閑聊之際,不禁暗歎,唐家堡辦事雜而不亂,有條不紊。雖然許多人第一次來唐家堡,但唐門其實早已對席間的江湖豪客,富商大賈們的情況了解的一清二楚,因此能在酒席間進退有度,應付自如。
唐九爺剛剛和江南水月城的城主沈沉魚談妥,以十萬兩銀子的價格,讓唐門的巧匠幫沈沉魚在金陵新建一座水月樓,雙方都很滿意。沈沉魚笑顏如花,預祝唐九爺早生貴子,又趕忙向唐二奶奶敬了杯酒;唐九則趁機夾了兩筷子萵筍炒鹿筋,坐在椅中細細嚼著,也顯得輕鬆高興。
歐陽鳴見狀,隨即斟了杯酒,敬了唐九,道:“再敬九爺一杯。”
唐九舉杯抿了一口,道:“歐陽公子好客氣。——關於尊夫人生產的事情,丁掌櫃已經說過了,到時候叫王婆子多忙一趟,不必擔心。”
歐陽鳴道:“謝過唐九爺,萬分感激!我聽掌櫃的說,“藥到病除”藥神醫也會來唐家堡,不知可有此事?”
“藥神醫的確要來,但耽擱了幾日,隻怕晚幾天才到唐家堡”,唐九會心一笑,道:“其實,就我們這點事,哪能勞神醫大駕,有藥神醫在,圖個心安而已。”
歐陽鳴也笑道:“那是,那是”。
唐二奶奶正同沈沉魚閑談,接口道:“這倒並非小事,歐陽夫人生產在即,住在客棧畢竟不妥。依我看,歐陽公子若不嫌棄唐府照顧不周,不如接夫人到大宅,和九爺的那位住一起,方便照顧。隻不過得辛苦歐陽公子,往來奔波。”
歐陽鳴一聽,起身連連點頭:“好,好,太好了,多謝唐二奶奶。”他妻子本欲婉拒,先輕輕說了句,不用麻煩了吧,看歐陽鳴興高采烈,也抿嘴一笑,跟著道了聲謝。
忽然間,外麵一陣喧鬧,“錦源”大堂的賓客不知發生什麼事情,漸漸安靜了下來。那喧鬧聲卻如同剛燒開的水,反而是越來越鬧騰,大家都不禁探頭張望,想看個究竟,刀疤臉李浩陽更是離席而起,走上街頭打探。
街道上聚集了許多人,團團圍成一圈,層層疊疊,好似一群放牧的牛羊,正被趕著,緩緩朝“錦源”的方向移動。最前頭有一個紅衣裳小孩,興衝衝奔過來,一邊跳,一邊大喊:“唐劍少爺回來了,唐劍少爺回來了!”
人群走近,自然分出一道口子,露出了裏麵簇擁著的三人,身後各牽一匹駿馬。前頭一人,黑衫錦袍,腰間係一根紅綢帶,俊朗瀟灑,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卻英氣逼人,昂然走了過來,眾賓客不由得心中讚歎,好一個英雄少年!
唐劍神采奕奕,徑直走進“錦源”大堂,跪下向唐二奶奶磕頭,道:“娘,我回來了!”
唐家堡眾人喜笑顏開,丁大富和唐九更是笑容可掬,唐九道:“劍兒,一路辛苦了,快坐快坐。”旁邊賓客個個稱讚,原來這位就是唐家少爺,了不得啊,後生可畏,果然英雄出少年,一片感歎。
唐劍起身,看見唐家堡大宴賓客,聽見讚揚聲不絕於耳,掩飾不住的得意。唐二奶奶卻語氣如常,問道:“你怎麼現在才回來,什麼事情耽擱了?”
唐劍答道:““鴻儒先生”留我多待了兩日,路上又結識了幾個朋友。——娘,何老前輩還贈了我一把“龍泉”寶劍,我拿給你看,這可是赫赫有名的。”說完,拿出隨身裹著的包袱,準備取出來。眾人更加吃驚了,“龍泉”寶劍是“鴻儒先生”自己的佩劍,當年仗著這把劍,闖遍大江南北,無人不知,這次居然送給了唐劍,可見“鴻儒先生”對這位奪得比武第一的少年,極為喜愛。
不料唐二奶奶語氣仍然淡淡的,不用了,快點吃飯吧。
“哦。”唐劍應道,擠出一個位子,挨著丁大富坐下,旁邊小文送上碗筷,盡是崇拜羨慕之色。
旁人卻不依了,試問天下武林豪傑,誰不想見識聞名天下的“龍泉”寶劍?唐九鄰座一人,四十來歲,身形高瘦,一雙手幹枯細長,手指骨節比常人大了一圈,乃是河南鷹爪門的“鐵手鷹爪”孫正泊。孫正泊道:“我聽說“龍泉”寶劍斷金切玉,剛柔並濟,卻從未見過,今天唐少俠得到寶劍,倒很想看看。——非但是我孫某人,我看在場的江湖朋友,個個都想見識一下,哈哈。”
沈沉魚也附道:“是啊,讓大家瞧一瞧吧。二奶奶,您可別太小氣,唐家堡有了這樣的神兵利器,各位英雄好漢們,哪一個不想看?”
唐九爺哈哈一笑,道:“劍兒,你就取出來,給朋友們瞧瞧。”唐劍恩了一聲,轉身拿包裹,又看了看唐二奶奶。唐二奶奶見狀,微微點頭,卻道:“那有什麼好看的?”她其實內心歡喜無限,為自己的獨生愛子深感驕傲。隻是看著他神采飛揚,換了一個人似的,和出門前大不相同,因此故作冷淡,不希望他過於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