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大宴突變(1 / 3)

秋後的細雨,下起來就忘記了停;滴滴答答的,整夜敲打著屋簷,在寂靜中如歌如泣,仿佛說不盡,道不完的幽怨悱惻的故事。

聽著窗外的綿綿雨聲,鐵長空夜難成眠。

鐵長空不能確定鐵符能起多大作用,卻也並不懼怕,其實他早就想來探探,唐家堡到底布置了什麼機關,江湖上人人談之變色。現在身處唐家堡,安安穩穩睡在客棧的床上,他卻有些不安。

“鐵劍門”上下都明白,和唐門結怨就意味著不得安寧。唐門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叱吒風雲的人物,即使有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然而,唐門在江湖上的地位卻始終不變,因為他們不是靠武功立足武林,而是各種精妙的暗器和毒藥,武藝再高強,也難以抵抗防不勝防的下毒,因此江湖有句話叫做“寧惹閻羅王,莫惹唐門郎”。唐家堡究竟是不是龍潭虎穴,明天就知道,鐵長空想著。

天還沒有大亮,鐵長空就起床下樓了。

除了早起的夥計,鐵長空發現有人起得比他更早,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大堂中。他對這個人有印象,異域的著裝,還有美豔的妻子,容易讓人記得。

跑堂小武永遠都是那麼熱情,讓出一條板凳,又擦了桌子,砌上杯茶。鐵長空坐定,看到那個人桌上早擺上幾個小菜,正在自斟自飲,有意無意的,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天隻朦朦亮,偌大的客棧,兩人都是獨坐一桌,似有滿腹心事,霎那間,都不由得感覺距離拉近了幾分。

那人先笑了笑,左手執杯,起身坐到鐵長空對麵,道:“這位兄台,可否同飲一杯?”鐵長空心生好感,右手一伸,道了聲請,小武隨即把碗筷酒菜都移將過來,說兩位公子真是好興致。

那人自稱歐陽鳴,是西域白駝山莊的少莊主,和妻子相伴來中原談生意。到唐家堡快兩月,不想卻一直無緣見到唐二奶奶,而自己的妻子卻生產在即。異鄉產子,已經不妥,而且秋盡冬至,回去還怕大雪封山,隻能等到來年才能回家,心裏不安。

鐵長空見歐陽鳴為人爽朗,心中喜歡。然而,自己“鐵劍門”和唐門的恩怨,卻不方便直言,寒暄了幾句,隻能道:“今日我去唐府拜見唐二奶奶,必定幫你問一問。”

“我看,倒也不必問。”忽然一個聲音傳過來,二人轉頭望去,隻見丁大富也踱下了樓。

丁大富道:“我老頭子睡不著早起,不想兩個年輕人起得比我更早,嗬嗬。——其實啊,唐二奶奶之所以沒有見歐陽公子,是因為要等著先見鐵公子。”鐵長空和歐陽鳴都一愣,莫明其妙,想不出兩者有什麼關係。

丁大富看著二人,卻忽然冒出一句:“終於,小耗子總算肯讓你來了!”歐陽鳴聽得更加一頭霧水,如墜迷夢,而鐵長空一聽,卻驚詫萬分,因為知道丁大富口中的小耗子正是他父親。“川西霸王”鐵仁雄向來雷厲風行,不苟言笑。他卻記得,五年前有一次在自家後花園,卻無意撞見他又哭又笑,形態癲狂,在陪一個邋遢的跛子把酒言歡,稱兄道弟。父親見到自己,還招手叫自己過去,說我的兒子都這麼大了;又歎道,天下如果還有誰能和跛子一樣,稱呼他耗子哥,兩人都可以兩肋插刀,赴湯蹈火。鐵長空當時還暗暗驚奇,父親身材魁梧,方臉濃眉,和耗子沒半點相像,萬萬扯不上關係,料想是耳背聽錯了,事後問起,父親卻稱酒醉,推得一幹二淨。現在從丁大富嘴中說出來,而且稱鐵仁雄為“小耗子”,鐵長空隻驚得從座位上跳起,恭敬問道:“丁。。。丁前輩,認得家父麼?”

丁大富看見鐵長空反應劇烈,啞然失笑,道:“是啊,是啊,認得。你不用擔心,唐二奶奶心誌高遠,真心想化幹戈為玉帛。——她遲遲不肯見你,還有其他一些求見之人,就是想先和“鐵劍門”的事情解決好,才能更好地談生意。”後麵一句卻是對歐陽鳴說的,關於他和鐵仁雄之間怎樣認識,有什麼交情,似是不願意多說。

果真如此,那可太好了,歐陽鳴聽到丁大富這麼解釋,喜出望外,仰頭盡飲了一杯。丁大富又道:“我另有一個好消息,這兩天,“藥到病除”藥神醫會來到唐家堡,九爺也專門請了有名的接生婆。——哈哈,倒不是替你夫人請的,九爺新寵的小妾也要生了,據說也就是這幾天。——人都請來了,也費不了多少事,自然不會忘了尊夫人,放心,這事情可以包在我身上,你就安心等孩子出生吧!”

歐陽鳴驚喜不已,連連稱謝,旋即興衝衝奔上樓,酒杯還在手中,迫不及待要去告知妻子。丁大富看著他欣喜躍然,也笑容滿麵。

這時,大堂中漸漸熱鬧,唐典四人和隨從等人,也下得樓來。鐵長空暗忖,不宜追問丁大富和父親的事情。唐典四人看見丁大富和鐵長空坐在一起,有說有笑,都感詫異。

鐵長空很震驚唐九居然能請到“藥到病除”藥神醫,不禁對唐家堡又看重幾分,作漫不經心的說,“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藥神醫,也能請過來。”丁大富坐到歐陽鳴方才的座位上,倒了一杯酒,笑道:“江湖傳言,藥神醫見死不救,極難請到,其實並非如此。隻因為“藥到病除”名氣太響,求救之人多如牛毛,加上江湖險惡,所以才開出診金千兩,又立下許多規矩。再說,藥神醫來唐家堡並非為了九爺生子,不過,唐家堡和藥神醫頗有淵源,卻不足為外人道也,哈哈。”鐵長空點頭道:“哦,原來如此。”

不一會,歐陽鳴從客房奔回,站到丁大富和鐵長空之間,喜滋滋倒了杯酒,又取出一物,敬了杯酒,道:“丁掌櫃,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丁大富並不客氣,舉杯而飲。再看桌上,卻放著一對白玉夜光杯,晶瑩剔透,光彩熠熠,讓人賞心悅目,其珍重顯而易見。歐陽鳴頗為得意,道:“這對夜光杯,是我用百匹純色駱駝換得來的。用其斟酒,甘味香甜,日久不變,今日送給丁掌櫃,算是物逢其主。”

聽得有這等奇珍,立刻圍了一圈人,紛紛讚歎。丁大富見過於貴重,推辭不收,歐陽鳴卻執意要送給丁大富,說和丁大富性情相投,如遇親長;今後白陀山莊和唐家堡,互有往來,必然少不了人打擾丁大富。唐家堡眾人見歐陽鳴其意誠摯,都勸丁大富收下。丁大富哈哈一笑,稱謝不已。

雨終於停了,縷縷陽光透過門窗的縫隙照射到桌上。唐磊四人用過早飯,招呼了一聲鐵長空,帶他入宅見唐二奶奶。鐵長空應了一聲,緩緩起身,兩個隨從也即刻跟在後麵。他望一眼丁大富,丁大富正看著一群人在把玩白玉杯,談笑風生,見鐵長空望過來,微笑點頭,示意鼓勵。

七人從“錦源”客棧出來,走向唐門大宅。

老街並不寬敞,兩排多為店鋪,一律灰蒙蒙色調,不少牆壁白灰脫落,門板朽蝕,看上去年代久遠。這些小店基本都已開鋪營業,人們相互熟識,鐵長空跟在四人後麵,不緊不慢,聽得她們談論些雞毛蒜皮,有的在吃早飯,有的在掃除積水,對唐磊四人紛紛熱情招呼,一派熱鬧景象。走過老街,到了大宅門口,早有一個妙齡丫鬟立在門前石獅子旁邊,看到鐵長空七人走來,將他們引進了大門。

一進門,見到一個高丈許,長三丈的石壁屏風,上麵龍飛鳳舞兩個猩紅大字“唐門”,旁邊署著“蘇軾題”。轉過石屏,豁然開朗,極大一個庭院,一道清流從院角的翠竹林曲折穿出,橫貫庭院,不知瀉向何方。腳下一階石子兒路,直通一座石橋,橋邊有柳,橋上有亭,亭匾上書“不亦樂乎”,亭柱鐫有一聯“入我唐門皆是客,出爾塵世不為雄”。庭院另一角是蒼鬆假山,院牆後隱隱露出一帶屋舍,炊煙嫋嫋。鐵長空直看得心曠神怡,驚奇難言。

過得橋亭,腳下已是青石板路,穿花度柳,行不多遠,前方巍峨肅穆,一座大殿。殿外立著一個婦人,約莫三四十歲,身著青緞薄棉襖,容貌姣好,眼光流轉,卻掩不住滄桑威嚴之感。唐磊四人見到那婦人,行禮叫道:“二奶奶早!”,原來這婦人,正是唐門當家二奶奶。

唐二奶奶應了一聲早,一擺手,唐磊四人都躬身轉回,那丫鬟也領著鐵長空兩個隨從走開。“隨我來吧”,聲音聽起來很舒服,唐二奶奶帶著鐵長空進了大殿,問道:“鐵符帶回了吧?”鐵長空嗯了一聲,從懷中取了鐵符遞出,唐二奶奶收過,看了看,道:“三十年了,第一次用到它,但願與上次不同,能和你們“鐵劍門”化解幹戈,唉,冤冤相報何時了。”說話間腳步並不停歇,卻轉到了大殿旁邊一個小廳。

廳門口低頭跪著兩個人,也不知道是誰。裏麵坐著四五個人,其中就有“鬼手”唐炯唐九爺,廳中似乎另有隔間,掛著一道卷簾,後麵隱約也坐著幾個人。“鐵公子,請坐。”唐二奶奶進門後徑直走到正中紫藤椅坐下,招呼鐵長空。

兩人坐下來後,唐九卻起身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唐勇、唐強,你們過來。”門口跪著的二人,連忙挪了過來,跪姿沒有變化,身子卻瑟瑟顫抖。鐵長空想起,這二人就是昨晚向自己他動手,反被震飛的兩名唐門弟子。

唐九冷冷的語氣,道:““唐門鐵符”,見符如見人,凡是我唐門弟子,不得有違其令。你們是知道的吧。”

“是。”

“昨晚你倆見到鐵符,居然還敢動手,犯了大忌。按照我唐門的規矩,應當受“蠆盤”之刑。”

“是。。。是”,兩個人聲音也顫了,牙齒不住撞擊。那“蠆盤”之刑是唐門最嚴酷的刑法:在地上挖上一個坑,裏麵放著蛇蠍蜂蠆之類的毒蟲,然後把人投進去,讓毒物活活咬死,苦不堪言。

“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

“沒。。。沒。。。”

“他二人觸犯門規,不過一時衝動,我看並非存心之過,應當留一個全屍。”坐著的人之中,有一個老者,須發皆白,說道:“鐵公子持有鐵符,還得問過鐵公子,應該如何處置。”

鐵長空答道:“不敢,請憑各位前輩決斷。”

那老者點頭,“既然如此,還是讓他們喝毒酒吧。”

唐九卻道:“不行!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今日對他倆從輕處置,算是情有可原;外人笑我唐門,鐵符如同虛設,倒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但,這次不能令行禁止,難防將來另有違令抗命的事情!”

那老者沉吟,“老九所言甚是。”搖搖頭,神情很惋惜。

“不能這麼處置!”唐二奶奶道:“鐵符在外人手中,非比尋常。如果這樣處置他二人,其他弟子們心中難平。”

唐九也點點頭,道:“但是祖宗的規矩,卻不能壞了!”

“依我的意思,廢掉他倆的武功,再斬去右手拇指,讓他們去後房跟三叔公,今後不準出大宅一步。”唐二奶奶頓了一頓,見沒有異議,道:“這事就這麼定了。刑罰是輕點,畢竟,這件事情是我的主意,也是我堅持用鐵符做信物,違令不能全怪他們,我也當罰!”說完,唐二奶奶伸出右掌,看了一看,然後左手食指中指張開一角,成剪刀狀,對著右掌,二指一合,竟然把右手小指齊根剪斷!

在場眾人齊齊變色,旁邊有一人隨即起身,取出金瘡藥,替唐二奶奶敷上。唐九道:“二嫂,何必為了這兩個蠢貨。。。”,不顧二人正搗蒜搬磕頭,地上血跡可見,一個箭步,砰砰兩腳,直踢出門外,怒喝:“還不快滾!”。

金瘡藥見效極快,頃刻之間已經止血。不礙事,唐二奶奶淡淡地說,伸著右手看了又看,然後抬頭對著鐵長空:“鐵公子,你們“鐵劍門”和我唐門結盟之事,須得細細詳談。”

歐陽鳴午後聽到唐府傳來消息,說唐二奶奶第二天在“錦源”設宴,招待這幾天來求見的賓客,心情很愉快。

衡山派三人,早上就匆匆走了,隻留了一封書信,托丁掌櫃交給唐二奶奶。聽眾人說,那衡山派的人昨天打不過鐵公子,是沒臉麵待在唐家堡。

隱隱聽得樓下熱議紛紛,歐陽鳴心想,丁掌櫃所言非虛。也難怪樓底下的個個很興奮,那些求見的人明天就可以回家,而自己,現在回白駝山莊已經來不及,看來隻能安心在唐家堡過完年,等妻子生產好再說,幸而“藥到病除”神醫要來唐家堡,一切都不用擔心。歐陽鳴看了眼熟睡的妻子,想到兩人的長子歐陽泰,才剛滿三歲,不知道長高了多少;可憐他小小年紀,半年沒有見到爹娘,肯定很想念。歐陽鳴不禁抬頭看向窗外,不知不覺,已經出門這麼長時間了。但願明天和唐二奶奶談妥,以後生意就越做越大,到時候先讓王管家回白駝山,準備藥材,也可以給家裏報個平安。——對,就這麼辦。